正文 明月应照我 — 第113节

正文 明月应照我 — 第113节

看来是他离京太久,多少人都坐不住了。

谢慈盯着断尘说话时,双唇有些艰难的动作,猜想:“你用牙齿磨断了绳索?”

断尘很平静的说:“她们发现了我,于是将我制住了。”

谢慈:“你这些年……”

断尘接道:“……这些年,是头一回发现身边人身份不同寻常。”

她的这一生,不仅仅是年轻时所托非人,二十多年的空门清修也是信错了人,恍惚间,好像她的生命自从陷入了泥淖中,再也没有真正逃离出来,就连佛祖给的救赎,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觉。

谢慈心中的困惑和不甘,忽然在此刻冒出头来。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要落到这样的境地?

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境况都落得如此惨烈。

没有人能完整的顺着心意活下去。

棺材里沉睡的人忽然有了苏醒的迹象。

芙蕖的眼睛先于挣扎,这是一个人惯于身处陷阱的人,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

她没有任何动作,在睁眼的那一瞬间,却对上了谢慈无声询问的目光。

是她那微弱变化的声息。

凤髓对她身体造成的痛苦已经到了可以适应和忍受的范围内。

芙蕖动了动,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很好。

可她暂没有力气自己爬出去,谢慈也没有身手拉她一把,芙蕖心知,他与自己一样,也还需要一段时间。

山道难行,断尘一介瘦弱女子,恐无余力安置他们。

断尘说:“你带来的人,都倒在外面了,但还活着。”

谢慈:“是毒。”

他看向仍然在地上趴着的静慧住持,她已无声无息,不知是真昏了,还是装死。

芙蕖哑着嗓音道:“不要紧,他们会醒的。”

谢慈:“你知道那是什么毒?”

芙蕖解释道:“南疆的千日醉兰,用硫磺烧可提炼其中的毒性,令闻到的人如酒醉般昏睡不醒。”

她是在南疆呆了三年的人,见过那边不少刁钻的蛊和毒,其中就有这曾经名震江南的醉兰。

此毒有解药可缓解,但素来没什么用处。

醉兰并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致命的损伤,远离毒源,在外面有风处多凉快一会儿,自然就消散了毒性,人也会慢慢的转醒。

谢慈的表情有些微妙。

燕京中想要他性命的人不在少数,但是与南疆有瓜葛的,还真不多。

他们在原地又歇了半个多时辰,芙蕖扶着谢慈的肩爬出棺材,谢慈把阅袈提了起来,弄醒。

阅袈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缩了起来,头也不敢抬,低声道:“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做不了主,我只能听话。”

谢慈居高临下,敲了敲她的头:“你听话?你听谁的话?”

阅袈为了保命很是上道:“我听你的!”

谢慈撂下一句话:“从头交代。”

阅袈仔细想了想,支吾了半天,却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

谢慈在审女人这件事上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他说:“你的眼睛也很美,舌头用不着的话,也可以拔掉。”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折扇顺着阅袈的眼睛缓缓下滑至喉口。

阅袈怕得几乎要哭出声:“可我也一团糊涂啊……我只知,自从你们到了空禅寺之后,住持便频繁与燕京城中有书信来往。”

谢慈冷冷的问:“信是怎么寄出去的?”

空禅山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不相信有动作逃过他的眼睛。

阅袈说了一个字:“鱼。”

谢慈:“鱼?”

阅袈说:“空禅寺后山上有河,用油纸裹了白绢,放进鱼肚中,便可传到山下了。”

好缜密。

谢慈:“收信人是谁?”

阅袈说不知。

谢慈又道:“回信呢?是否保存完整?”

阅袈连连点头,道:“都藏在住持的木枕下,我可以带你们去找。”

谢慈:“那带路吧。”

外面谢慈的属下陆续醒来,等大多数人慌张的冲进来时,见一片的血污和狼藉,以及主子身上的狼狈,便知事情基本已尘埃落定,霎时心凉了半截。

他们这算什么,睡赢了这一局吗?

谢慈仿佛带了许多帮手,但又仿佛一个人也没带。

他们唯一的用处就是当苦力,将那静慧和阅袈押回空禅寺。

又找了几个好手,把那只体型巨大到离谱的猛虎用精钢拧成的绳索捆紧,抬回去关进笼子里。

谢慈手里把玩着从静慧身上搜出来的竹哨。

芙蕖坐在禅房外的门槛上,喝了一碗姜汤,恢复了些精神,闲着没事,起身去找谢慈,用拇指蹭了一下他的脸。

谢慈正不耐烦着,没什么好脸色的用眼神问她干什么。

芙蕖在帕子上抹了一下,说:“脏了。”

她指的是他的脸。

谢慈:“那就先脏着吧。”

他多看了芙蕖几眼。

可能女人骨子里天生会梳理自己,芙蕖刚从棺材中爬出来的时候,颈上脸上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可现在已经是粉面无瑕了。

芙蕖道:“你在恼什么?那些心你看了?难道没有发现?”

她拿捏谢慈的情绪,是一猜一个准。

阅袈捧出了木枕,将那些信尽数交到了谢慈的手中。

听芙蕖这样问,谢慈从袖中抽出了一方绢帛,递到了芙蕖手中。

芙蕖接过来,看了几眼。

首先没有用落款,并不能知晓寄信人是谁。

其次,字里行间也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牵扯到身份,难猜。

芙蕖通读了一遍信上的字句,忍不住小声念出:“谢慈此人喜怒不定,行事无章,单凭喜怒,此人手握重权,实属我朝祸害,行天道,除国弊,乃我辈义不容辞之命,故,着令杀之。”

芙蕖将那绢帛一扔,嘲讽都写在脸上:“哟,那老尼姑自诩替天行道呢!”

她望向谢慈:“你也没有头绪?”

谢慈道:“我猜应该是一个组织,藏在燕京城里,没什么本事,早想弄死我却不敢动手,于是躲在阴沟里当老鼠。”

芙蕖想不通其中关键,于是便直接问:“燕京,扬州,相隔逾千里,他们是如何搭上线的?”

谢慈道:“问的好,我也想知道。”

闹到现在,死的死,伤的伤,静慧被抬回了她的床上养伤。

谢慈简单交代了一句看好人,便甩身离开了。

芙蕖磨蹭了一会儿,停在床榻前,对毫无生气的静慧道:“我知道你醒着,能听得见。你应该感谢这封信,救了你的命。但也是真蠢,他查崔字号私铸钱币的案子,说到你与你有什么关系,你非要掺一脚进来搅局吗,是吃饱了撑的还是别有用心?”

一封信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替天行道,公理昭彰。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上下嘴皮子一磕一碰,简单的很。

细数历代造反的逆贼,哪个不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吆喝着“顺天意”的幌子,堂而皇之的谋权。

芙蕖一挑眉:“到底是襟怀磊落还是包藏祸心,现下还难说呢!”

静慧终于转了脸,朝向她的方向,张了张嘴,道:“我佛慈悲也有金刚一怒,你们会自食恶果的。”

芙蕖靠近她的耳边:“那我等着。”

经今日这么一闹,芙蕖不仅不信佛,连心中最后一丝敬畏也都消磨殆尽了。

宝殿上的佛像威严,却从不肯睁开眼看一看这狼狈的世间。

芙蕖回到寮舍,一推门,便感觉到了扑面氤氲的水汽。

她回身掩好门,轻手轻脚绕过屏风,谢慈整个人泡在滚烫的热水中,背靠着捅壁,眉眼低垂,好似睡着了一般。

芙蕖心下一慌,上前一瞧。

蒸腾的热气下,谢慈露在外面的皮肤已被滚热的水烫红了一片。

芙蕖伸手碰了碰水面,顿时被烫的一缩。

她点了点谢慈的肩:“你疯了?”

谢慈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线缝隙,说了句:“身上冷,没有知觉。”

芙蕖闻言,将整个手掌贴在他的胸膛上。

水那么烫,而那本应温热的皮肤,却如同冰冷的刀刃,没有丝毫的温度。

芙蕖从桶里舀了凉水扬了进去:“那也不能如此胡来,谁给你试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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