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什么都会点皮毛,不?像你?们学得?都很精——”
云嘉的尾音,不?易察觉地停住。
因为?看见从付款台那儿抱着?一本厚书走出来的男生。
司杭顺她目光看去?,发现庄在。
他表情也变了一瞬,很快视而不?见地收起面部反应,对云嘉说:“也是好事,不?喜欢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及时?止损。”
云嘉耸耸肩说:“的确,学学就不?喜欢了,不?喜欢就不?想继续了。”
几个女生聊起穿搭风向,云嘉转过头,表情轻松地加入她们的聊天。
彼此的对视只有五秒,甚至更短,庄在一边推开门往外走,一边回忆。
应该是更短的。
他之前预想过一些再?见云嘉的场景,他甚至给自己打预防针一样,拿自己当?陈亦桐,来想象云嘉望着?他的那种厌恶,让自己提前适应。她会冷冰冰地将视线扫来,如果需要再?打招呼的话,应该是那种不?屑多言的语调。
事实证明,他连幻想都在自作多情。
他不?是陈亦桐。
他和云嘉也没有能付诸言语的仇怨,只是他用他的方式推远她,提醒她彼此之间还是少些干涉比较好。
她用她的方式答应了。
所以她不?会像对待陈亦桐那样,不?会有那么多的情绪,她只是很轻地移开视线,就像看见一栋普通的房子,一棵无趣的树那样转过目光。
没有情绪。
所以没有五秒。
也是此刻,庄在体会到,原来不?留痕的忽视比明晃晃的厌恶更有将人刺痛的威力。
被?红灯阻在路口,他停下脚步望着?周遭的车水马龙,才发现,自己出了书店,连方向都走错了。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新书。
之后是漫长的暑假。
黎辉发现这本书,以为?他有兴趣,给他报了同桌口中令人头疼的编程班,庄在没有觉得?头疼,只是长期面对电脑,好像让他的视力下降了,眼睛一直不?舒服,打算去?配眼镜。
黎阳说他度数也升了,刚好带着?庄在一块去?。
陈文青骂了他一顿,说他一天到晚不?干正事,眼睛还坏掉了,又开始说他沉迷电脑游戏的事,说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才放他们出门。
黎阳开车,一路上也没有好话。
他先是检讨自己,不?该对庄在心软,很多余说什么带他一起,之后便是阴阳怪气,问坐上车还在手机里捣鼓小?程序的庄在。
“你?不?学习是不?是会死?你?被?下咒了?脑子不?动当?场暴毙是吧?学!学啊!你?就学吧你?,你?那脑子就算灵光到转翻了又有个屁用,以后顶多被?丧尸扒开,惊喜是一顿大餐!”
庄在完全不?理他,好似这车是无人驾驶。
直到黎阳说:“你?呆成这样,就算有点姿色,你?们学校也没有什么女生喜欢你?吧?”
他才怔了一下。
“我不?需要那些女生喜欢。”
黎阳先是皱眉,随后扬声警告,甚至有点害怕:“庄在!你?别整歪心思啊!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喜欢男的,就我给死!听?到没有!”
庄在皱眉:“你?能安静开车吗?”
最后眼镜没配上,做了扩瞳验光,医生说他只是假性近视。
庄蔓做手术的时?候,云嘉已经?跟司杭坐上去?南法?度假的飞机,手术当?天有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人来医院给庄蔓送了花,说是受云小?姐之托。
庄在跟冯秀琴一起撒了谎,对术后醒来的庄蔓说云嘉已经?来看过她了,还给她带了花。
她除了有点难过没有见到云嘉,毫不?怀疑,看着?那束花里的向日葵,非常开心地跟庄在说:“哥哥,我上次给姐姐画了向日葵,她就送我向日葵了。”
旁边还有一束花,没有云嘉送来的那么精致,庄蔓问:“哥哥,这是你?买的吗?”
“嗯。”
如果没有旁边那束向日葵,他会说是云嘉送来的。
八月十二,冯秀琴在老家打来电话,她用上庄在寄给她的智能手机,学会了微信支付,发来一千块,让庄在自己去?买点东西,但庄在没有收,手机里庄蔓欢乐地唱着?生日快乐歌,她们祝他生日快乐。
九月初,培英国?际又迎来新一年的开学季。
他在学校还有跟云嘉碰面的时?候,就像那次在书店遇见一样,她拿他当?一个没什么交集也不?熟悉的同学。
那些他曾亲口对她说出的“麻烦”“为?难”,像闯关游戏里的笨拙石块,看似是坎坷,实际是捷径,人为?地、不?得?已地一一击碎后,便迎来不?可扭转的死局,两?条路之间,再?无连接,也永不?可逾越。
只是如今他已经?不?再?像从书店出来那次,路都分不?清,胸口闷窒,像被?整个世界丢弃一样的惶然?。
不?知道算不?算想通,释然?了。
他发现,相比于云嘉因为?他推远她的举动而难受不?振,他更愿意接受她如今的漠然?对待。
她回到原本顺遂的轨道,再?也不?用害怕不?留心看路就会摔倒,不?用再?走漆黑的巷子,不?用担心雨天的泥坑。
她没有被?影响,这样很好。
她也还会来黎家,大概一个月一次。
因陈文青总是牵挂她,要她来家里尝自己或者?田姨的新手艺。
但无论放多长的假期,云嘉也从不?留宿了。
两?人即使很偶尔在餐桌旁碰面,客气又寡言。
出身迥异,云泥之别的两?个人,好像本就该如此,无论双方性格多友好,阻隔着?一重又一重无形的山,永远站不?到对方的位置上去?,也永远不?可能走近。
他们之前也并没有在除他继母妹妹之外的人面前展露过分的亲密,所以云嘉渐渐不?爱来黎家,除了庄在,没人会去?想这变化里是不?是有人为?的原因。
陈文青只是感慨,云嘉长大了,女孩子长大了,有了心事就不?喜欢跟长辈亲近了。
冯秀琴和庄蔓已经?回了曲州老家,城中村的出租屋空了下来,当?时?整租一年,办退房是庄在一个人去?的。
房东就是隔壁那对吵架的夫妻。
她将押金点两?遍,退给庄在,很突然?地问:“之前那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
他接过房东递来的现金,失语一样顿住。
好在对方也没有追问,可能也只是忽然?想到随口一问,很快换了话题,问到:“你?妹妹手术做得?好不?好?”
庄在说:“挺好的。”
他最后一次从城中村出来,也是一个傍晚,落日当?头,那些远处的高楼浸在赤红的晚霞里,依然?有种很好的氛围。
他一个人朝那边走去?。
这个城市仿佛恢复他去?年夏天第一次来时?的样貌,也默认他和云嘉之间的陌生是合理的。
而他们曾经?的交集,像黑板上的错字,理所当?然?地被?抹去?,除了在回忆里落一点旧灰,不?留半点痕迹。
再?入冬的时?候,文卓源来找了庄在一趟。
他约庄在见面,在学校附近一家很有格调咖啡店,文卓源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黑色的盒子,他说最近在家里卖二手,整理东西,忽然?翻出来的。
是一只手表,云嘉之前托他买的,因为?他手上有一些买a货和高仿的鞋表资源。
“后来嘛,徐舒怡又突然?跟我说,云嘉不?想送了,这东西就忘在我家了。”
文卓源简单讲完起因经?过,又看向对面的庄在,耸耸肩说,“这东西又不?是我的,对吧?而且我只是认识卖这些东西的人,我不?用假货的,我真的从来不?用,还是给你?吧,反正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庄在跟他确定:“云嘉送给我的?”
没在庄在脸上看到被?羞辱到的气愤,文卓源多少有些意外,不?过这样最好,他原来准备好的话都省了。
文卓源点点头,提醒他:“对,云嘉要送你?的,但是是假的,就是盗版,你?懂吧?”
“嗯。”
“这本来是云嘉托徐舒怡让我去?买的,也一千多块呢,后来这事儿不?了了之了,好像是夏天那会儿,你?是不?是夏天过生日啊?”
“是。”
“那可能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吧,”文卓源干干咳一声,又摸了摸鼻子说,“这是我掏钱垫的,你?知道吧?”
庄在明白了,问:“多少钱?”
“这样,我给你?个友情价,就……一千五吧。”
庄在摸了摸口袋,又算了一下书包里的钱。
文卓源看他这个样子,担心道:“你?不?会没钱吧?”
“我没有那么多现金,”他脑子里快速想了想周边路线,“附近有atm,你?等我一下,我去?取。”
文卓源像是不?相信他一样,起身说:“那我跟你?一块去?!”不?远处的服务生这时?走过来,他又指了指桌上的杯子,对庄在说,“你?先帮我把这杯咖啡结了吧,我毕竟这趟出来是给你?送东西嘛,我那个,身上没带现金。”
庄在看了他一眼,最后替他付了钱,去?atm取了钱。
别人取钱自动回避,庄在以为?这是人人皆知的常识。文卓源却没有,接过庄在递给他的一千五,眼睛才从屏幕上移开,说:“没想到啊哥们,你?这么有钱,你?哪儿来这么多钱?有搞钱的路子分享分享呗?”
“我爸的工亡补偿。”
庄在从他手上接过装表的黑盒,声音冷淡地问他,“你?需要吗?”
文卓源脸色一变,噎住所有话。
细品出庄在呛他的意思,他也有点不?高兴,手里拿着?一小?叠新钞,在另一边手心里敲着?,好奇地问庄在:“唉,你?是不?是得?罪云嘉了?她家可是清港巨富,就算买正品,也能跟批发似的不?眨眼,为?什么要送假表给你?啊?因为?你?不?配吗?”
庄在已经?取出拎袋里的盒子,在文卓源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拿到盒子里的一张贺卡,卡片上的印刷字写着?:生日快乐。
手指不?由地捏紧卡片,庄在并没有理会文卓源的话,将贺卡塞回去?说:“钱给你?了,东西我拿走了。”
真正打开这个盒子,已经?是高二结束的暑假。
一个新的八月十二。
隔着?漫长的时?间,冬去?春来,又入夏,在他十八岁这一天,他第一次戴这只云嘉送他的表。
准确来说,是她原本准备送他的手表。
他去?查了hublot是什么牌子,就像之前去?查拉夫劳伦是什么品牌又是什么风格一样,认真的,无人知晓的,带着?渴望窥知她所在世界里与他并无关系的冰山一角的心情,仅仅是去?了解一下。
官网显示这款表,正品需要十五万。
这么贵的东西,他想他的确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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