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哥哥的话,我安心了些,又恢复了进食,一心只盼着开春南下见瑀。哥哥虽然分府在外,但他日日来探,即便不能来,也让嫂嫂和瑍儿过来瞧我。
瑍儿长得像哥哥,但他皮肤细白,发色也淡,衬得一双眼睛又亮又大,穿上小袍子,看起来不像男孩,反而像个女娃儿;他半走半爬,跌跌撞撞的,嘴张开便呀呀的喊,含含糊糊学说话。见了我一点也不怕生,两手一张要人抱,我抱起他,他便把小脸凑过来,擦着我的面颊,咭咭咕咕的像有说不完的话。他那小小的身子软软的,笑起来的时候,眉目清秀,多麽惹人怜爱,我一面想着,一面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瑍儿和公主有缘呢!」奶娘在一旁讨喜地说。「瞧,瞧他和公主多亲近。」
「我是他的亲姑姑,情分自然不同。」我对影姑姑说,「该送个什麽给孩子好……送个玉坠吧,开首饰盒子挑个好坠儿给小瑍!」又逗着怀里的孩子说:「初次见礼,姑姑送得薄了,瑍儿可别嫌。」
一旁,影姑姑早就备好了礼递上来,我想给孩子系上,但他一扯就拽住了红丝线,怎麽都不放手。
嫂嫂和我哄了一阵,但小娃娃怎麽就是不肯放开,他把玉坠儿抢在手上,倒也握得紧紧的。嫂嫂笑着摇头,说:「这孩子脾气拗,抓住了什麽就不肯放。」停了停,又说,「有一回侯爷要出门,他扯住侯爷的袍子,好说歹说就是不愿松手,侯爷没法子,只得穿另一件出去。」
我和影姑姑听了,忍不住相视一笑,影姑姑接过瑍儿,抱在怀里摇了摇,叹了口气。「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蓥少爷也成家了。」她抱孩子的动作很嫺熟,一点也不僵硬,她对我说:「在城西乐山宅子的时候,你们兄妹俩也就这麽点大,晚上你爱哭,柳小姐便整夜抱着你哄,蓥少爷倒是安安稳稳的一觉到天明……」
「哥哥好养,瑍儿一定也很好带。」
「他顽皮了些。」嫂嫂笑着接话。
「孩子不顽皮,就不是孩子啦!」
正说着,嫂嫂带来的人送进了碗盅,「妹妹身子不好,该养一养……」她揭开碗盖,里头是黄澄澄的鸡汤。「侯爷让人开了补药方子,说是养气的,我和在鸡汤里炖了,妹妹尝尝。」
但鸡汤的香味一冲上来,我就觉得腻味,勉强喝了两口,再也忍不住,五腑六脏翻涌,激得我脸色都变了,丢下汤匙捂住口鼻,只说了句:「想吐。」便是一阵干呕……
影姑姑大吃一惊,把瑍儿还给奶娘,顾着我问:「怎麽了、怎麽了?难受吗?哪里不舒服?」
我挥挥手,让人把汤端开。但那盅汤虽然撤了下去,气味却还留在屋里,说不上来为什麽,但只要一想起那汤的味道,便又想吐,但都是干呕,想吐又吐不出来。影姑姑一迭声的喊人:「快传大夫进来!」一面轻轻抚着我的背脊,只说:「是怎麽啦,吃坏了?还是吃错了什麽?」
影姑姑忙乱着,嫂嫂却不言语,只是蹙眉看了我半晌,随即露出明了的神气。
「别传大夫!」她轻声地对影姑姑说,「快对外头说,没事了,公主只是吃坏了肚子。」
影姑姑露出不解的神气,她还想说什麽,但曙夫人阻止了她。
「这再清楚没有了,公主没病,公主是有喜了。」停了停,嫂嫂看了看左右,不安地说,「传出去可不得了,快让外头静下来!」
我和影姑姑都吓了一跳,但影姑姑随即恢复了镇定,她立刻迈出门去,吩咐了,又让人拿点常用的散药来。我被嫂嫂的话惊得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愣愣的,怎麽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瞠大眼睛望着她。
「妹妹大喜啊!」嫂嫂低声说道。「这是好事。」
她虽然说这是大喜事,但声音和神气却明明白白的表示着,此事不可张扬,我一想便明白了,心里不知道该是高兴好些,还是该伤心好些。我想笑,但眼泪却一直落了下来!
影姑姑捧着丸药和水回来,背着外头的人,假作让我服用,却把药化在水里,拿出去倒了;回过头来,便要伺候我休息。
「嫂嫂……」我躺在床上,握着曙夫人的手,心里慌乱极了。
「公主没事,只是多日不食,吃了油腻就不舒服了,这也不算什麽。」影姑姑在一旁淡淡地说,「好好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嫂嫂点点头,她轻声地说:「我明白啦,回头就这麽和侯爷说。」停了停,附在我的耳边,「这事我不告诉任何人,侯爷也不会知道的,妹妹别担心,但得早作打算才好。」她脸上露出极为忧虑的神色。
我刹那间明白了她所谓的「打算」是什麽意思,这个明白,让我惊慌、又让我伤心。
我想,我不能等春天和哥哥一起南下了。现在,就连父王的这座府邸也是不安全的。上京这麽大,但能保护我和肚里孩子的人,却一个也没有。倘若父王知道这事,会怎麽办呢?倘若哥哥知道这事,又会怎麽办呢?
我想起半夏,璐王获罪,一家子都死绝了的事,璐王妃触阶而死,才激得母亲极力营救,但即便是母亲用尽力气,也才保全了半夏一人。现在,谁能像我母亲一样的保护这孩子呢?
要我死不难,但要让这孩子活下去,却是大大不易!我焦心的想着,心里明白,上京是无论如何不能留的了。我得立刻走、立刻走,走得远远的,到一处父王管不着的地方去才好;我也听过半夏说起害喜孕吐的事,再过不多久,这徵兆就会愈来愈明显,到时候,想要像今天这般瞒人,怕也瞒不过了!但要如何离开此地、又要怎麽走……我千头万绪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我偷偷问影姑姑该怎麽办才好,影姑姑想也不想,只说了三个字:「立刻走。」
「但要怎麽走?」我说,「这里是父王的府邸呀,里里外外多少人看着我?」
「公主没法子,但府里有一个人可以帮忙。」影姑姑冷静地说。
「谁?」
「薛王妃。」
影姑姑说完,当日夜里,她便借着送点心的藉口去了薛妃住的蕙草堂,回来的时候,也没说什麽,只是暗暗地对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