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船缓慢靠岸，我已经等不及了，栈板刚搭起来，我便抢着要下船。哥哥和影姑姑在後头连声喊我，但我根本管不住自己，又叫又嚷又笑又跳的奔上岸去。
穿过那戍卫的兵士和侍卫，我直直跑到父王前面。
父亲下了马，见我跑来，也迎上前。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臂膀，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欣喜激动。「蓉儿来了！」爹的嗓音激动发抖，那是与在松崖时全然不同的神气表现，「让爹瞧瞧，你又长大了好些。这一路上有吃苦吗？」但温存说话的语气，与在离宫时一模一样。「瞧你欢天喜地的，一点样子都没有，这麽大个女孩儿家了，在人前跑跑跳跳蹦来蹦去的，要给人瞧笑话了……」爹指责我，但语气却全然不是生气的样子，他伸手抚摸我额头的覆发，拿衣袖替我揩汗。
「父王，你今年怎麽不山上来呀？我和哥哥想着你了，下山来瞧你！」我指着和众人鱼贯下船的哥哥。「我们走了好多地方好多地方，好多城镇还有山哪水的，看了好多好多的人啊。半路上影姑姑生病了，我们就住在季阳的驿站里，那驿站院子里有棵好大的树……」我只恨自己只生了一张嘴，那麽多的事情怎麽也说不完。「上京真是大，街上好热闹好热闹，好多人来来去去的，爹带我去看看那些人吧！看他们都在忙和些什麽呀……」
父亲含笑听着。他问：「走了这麽远的路来，不累吗？」
「坐船怎麽会累呢！青王给我们找了好大的船，你瞧，我们搭那艘船走了好几天，沿路都是房舍和人家，还有田地、商舖、捕鱼的、洗衣裳的……青王给我说了好些故事。」我想了想，问道，「父王，你和青王，哪个位高些？」
父亲楞了一会儿，像是没料到我会这麽发问似的。他没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乖乖，等一会儿再说。」
父王看着青王慢慢行来，也缓缓地向前。他们两个走近了，隔着几步，父王轻轻弯了身子，向青王行礼。
这动作让我惊讶，也让哥哥惊讶，我们两个都震惊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我望向刚下船的影姑姑，她也正神色宁重地看着这一幕，她咬着嘴唇，唇角有些失色。
「殿下，劳您远途……」
父王才开口，青王便摆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奉母皇的旨意去的。」他说，声音硬硬冷冷的。「现在回来了，也该回宫里覆命。元王，路上出了点事，在季阳，我杀了你府里的侍卫，虽说情急之下不得不为，但杀了他，是给你扫了脸──你莫怪我。」
「臣早知道此事，正要同殿下赔罪。薛曜无礼冒犯，是臣管束不周，殿下责罚得极是。」父亲的语气很婉转，但那委婉间似乎还藏着什麽……我说不上来的意味。
父王直起身子。他们两人对视的眼神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父王看向青王的目光沉肃凝重，青王脸上的神气却彷佛是在极力抑制着就要迸裂开来的痛苦似的，但他们没再说什麽，父亲再次深深的行了礼。青王一个手势，一旁有人牵过马来。
他正要上马，像是想着什麽似的往我这里瞧了一眼──那只是眨眼间发生的事，但他看住了我，神色一瞬间温和了起来。他朝我的方向走来，越过父王也越过横立在前方的戍卫、仪仗，直直走到我面前来。
「你不是说想要进宫去瞧瞧吗？」他侧低身子问我，「是真的想要进宫去瞧瞧吗？」
「嗯。」我点头答应，「我想去呀！」
「那麽，你等着。过两天，我派人来接你进宫玩玩。」他和气地说。「我会同母皇说。」
「你也住在宫里头吗？」我问。
青王摇了摇头，他对我微笑，「不，我在城里另外有处宅子。」他想了想，问道，「你想去我的宅子逛逛吗？」
「你的宅子大吗？」
「比不上元王府大。不过我书房前的园子里，这时节开满了杏花和雪柳，你想去看看吗？」
我心动了，正要答允，又转念想到得徵求爹的同意。「我得问问我父王。」我说，「父王说好，我便去。」
「他说不好，你就不来了吗？」青王的声音说得很低很低，玩笑似的语气让我脸上一下子红透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碧玉，放在我手上。「你恐怕记不得了，从前你进宫来的时候，一直喜欢这块玉，缠着我给、跟我抢着要；那时候我没给你，这会儿给你了。」他说，「你好好的收着吧……」他说罢，转头走开了，经过父王身边却一眼不瞧。
我看着青王上马远去，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块玉。玉的温度暖暖的，握在手上彷佛会发热似的，上头系着长长的五彩璎珞穗子，在风中飘啊飘的。
哥哥笑着调侃我：「哪，这是什麽呀！」他的语气太捉弄人了。我听了又羞又窘，真是气坏了。想要拿手捶哥哥，又想到这是在众人之前，不好动手动脚，只得对他挤眉弄眼地扮了个鬼脸。
转过脸去我看见父王，他慢慢地踱步过来，神色严凝。他看着我手上握着的玉，一时间，眼底情绪起伏复杂，像是疑惑又像是害怕、失望、不安和痛苦……他抬眼看了我许久，却没特别说什麽，只淡淡地说：「走吧，和爹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