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这场梦，人醒了，再也睡不着。破晓时分，船停泊在一处不知名的港边。出了房来，站在船栏边向四面眺望，白茫茫的无际大雾把天地都笼罩了。微风徐徐吹拂，一阵一阵，将晨雾驱赶着从四面八方聚来、又向四面八方散去，隐约可从朝雾稀薄处窥见岸上的房舍、人家、绿柳，也能听见水波轻轻拍打船脚的声响、感觉到脚下微微的震动，一阵一阵、一波一波的。
眼前的景色、声音，一切一切，都是我在山里从未见过的。我觉得有趣极了，沿着船栏四处走，船上好静好静，一点声息也没有，走动的时候，只能听见自己细碎的脚步声。
但很快的，我就看见青王。薄雾中，他静静地站在船栏边，像是在想什麽似的，面色沉定严肃，目光深深沉沉、专注地凝视，彷佛只要这样眯着眼，便能透过朦胧大雾，看见另一头的风景似的。
他听声响，转过脸来，早雾朦胧中，我们看见了对方。「你醒了。」他笑了笑，「睡得好吗？」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不敢说话。
在父王或哥哥面前，我从不感觉害怕，但在青王面前，我觉得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上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才好，只得手足无措的拿眼瞧他。
他穿着昨日初见面时的那件素面袍子。那袍子没什麽特别的，但穿在他身上很合身、很挺。好看极了。
他见我瞧他，也瞧了瞧自己。「这身袍子……」他问我。「不好吗？」
我摇了摇头。
他走近几步。「那为什麽只瞧着？」他笑着问。
他一走近我就後退了。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要退後，但两腿不听使唤。
青王停下脚步。「你怕吗？」他问，「你很怕我，是不是？」
我想点头，但没有动。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你，真的。」他和缓地说，「你小的时候经常出入宫庭，也见过我……怎麽，你都不记得了麽？」
我摇了摇头。
「我最後一次见到你，是在柳尚官过世前，你和蓥到宫里来看望她的病，那时候你还很小……」
「你见过我娘？」我问。「你知道她？」
他露出了几许惊讶的神色，「我当然知道她。」他说，「你也见过，不是吗？」
「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了。」我难过地说。「我总在梦里看见娘，但梦醒来，就记不得，就忘了。我想我娘一定是个很美丽的人……」
「你常梦见柳尚官吗？」青王问，他语气温和极了。
「嗯。」我重重点了点头，「方才也梦到了！」
「梦里面，你娘对你说些什麽呢？」
「她说，她舍不得我、想我，她说上京里有很多人都是会待我好的，叫我不要怕，她说你……啊！」我赶紧用手捂住嘴，用力摇了摇头。「没有了！」
青王又笑了。但他也不追问，只把脸转回去，望着水波上苍茫一片的雾。
「你在山上的时候，可曾见过这样的雾？」他问。
「见过。」提起山上，我便有许多话可说了！「有时候雾起了，一整天都不会散，整个山头都是白白一片，打了灯都照不见路。离宫里的人哪，起雾的时候都不随便出去的。」
「为什麽？」
「看不见路，走到崖边会跌下去呀！」
「有人跌过嘛？」
「没听过，不过，我摔着几次！哥哥说，」我说，忽然想到了极要紧的事，「啊，我哥哥呢？他上了船嘛？影姑姑也上船了嘛？」
「他们昨晚去瞧你的时候，你已经睡了。」青王淡淡地说道，「元王很忧心你兄妹俩，派侍卫挡道，看来……他很疑我哪。」
他说起父王的时候，语气里有一丝隐隐地、说不出来的意味，森森冷冷的，很令人不舒服，但眨眼间，他又换了语气，笑着对我说，「等会儿雾散了，你就能瞧到河渠两旁的风光景致。这些景色，是山中平素不易见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