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
「你就是申亦华？」
「Yes，Sir。」
办公桌後头的男人迟疑了一下，翻动手上的资料，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室内显得格外的刺耳。
「真的是你本人？射击全级第一名…。。」
那人抬起头，紧皱起浓眉，视线停留在她脸上，似乎令他印象更深刻的不只是她的在学成绩而已。
「谢谢！」
「不过……。。」
他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叹口气，缓缓地闭上双眼，烦躁万分地用手揉着早已结成一团的浓眉。
不久，他才又开口：「基本上，特勤组一向敞开双手，欢迎世界各地的菁英人才加入我们，你也很优秀，但我不得不说这其中有一点误会。」
申亦华迷惑地看着眼前她的新长官，他说的不是马来语，不是印度话，也不是英语，而是普通中文，但她就是听不懂他的意思。
「误会？」
「对，一个大误会。」
办公桌背後的男人再次又翻动了手上的资料，他的手指修长优美，动作简洁充满力道。
「你的资料送来时，我误会了一些事。」
「请问是什麽事呢？」
「不是你的错，是我误会了，只用男助理是我多年来的习惯，资料来时，光看你名字，我以为你是男人。」
彷佛指责她似的，他皱着眉瞪着她看。
申亦华张大眼睛，忍不住眨眼，她真的不太能理解新长官话里的意思。
他误会她是个男人？
申亦华知道自己长的还不错，大多数的人都觉得她蛮可爱的。长过腰际的棕黑色头发，和比一般标准大一点的眼睛，倒是从来没人误会过她是个男人。
「请问这个很重要吗？」
申亦华尽可能礼貌发问。
究竟是甚麽意思嘛？申亦华在心里忍不住嘀咕。
她悄悄地抬眼看了这声音低沈的男人一眼，这人怎麽了？她还真没想到，到了这个年代，竟然还有人在乎这种东西。
「当然很重要。」
那男人低吼着，他不可思议地瞪她一眼。
「请问为什麽呢？」
「工作默契。」
她的新上司似乎不太情愿回答她的问题，他刻意用着最简短的字数来说明。
工作默契？工作默契和男女性别有什麽关系？
她忍不住开始有些生气，扬起眉头瞪视他，希望这个坐在桌後的男人把他真正的意思说个清楚讲个明白。
特勤组是所有警校毕业生的第一志愿，她用自己的实力考上这个职位，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一天，她可不会让任何人用误会两个字轻易地打发走的。
「我再讲清楚一点，我向上级申请的职缺是『男』助理调查员，上级派了你下来，可是你…。。却是女的。」
他又再度露出刚刚那种嫌恶的眼神。
『可是你却是女的。』
她双手握成拳头，勉强自己用礼貌的语气发问：「抱歉，我不明白你的问题，但这是我的派任单，请过目一下！」
那人看也不看她递来的文件。
「这不是你的问题，所以也不用自责。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我会把你调到别的更适合你的单位去。」
那人啪地一声合上资料夹，用着纡尊降贵的语气说着。
嘿！搞甚麽？难道他以为她该为了他而自责吗？难道他以为她会因为他的两三句话就打退堂鼓退出特勤组。不可能的！
申亦华把头仰的更高，背更挺，站得更笔直了。
她压抑住心中的怒气，试着与那人理性对话：「说实在的，我无法认同你的看法。」
他丝毫不理会她，语气冷淡地说道：「抱歉，是我误会在先，身为你的督导，我必须好好重新安排的。你不用担心，调任到别的局处，你不会有损失的。」
「别的局处？」
她生气地睁大眼睛，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不，我只想要特勤组！」
此时，男人从桌子後面缓缓的站了起来并缓缓走向前，她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的身材。
申亦华有些讶异，他至少有一百八十公分吧。穿着笔挺的白色衬衫，深黑色的外套，浑身没有一丝赘肉，丝毫不像是她心中以为的指挥层级的高级督察，倒像个比她大不了多少岁的年轻男孩。
「总之，我会负责处理这件错误的，这一切只是个误会。」
男人脸上毫无表情走近她，说话的声音有种不容人质疑的力量，就像那种惯常指挥、命令别人的人。
申亦华盯着他的脸看，不情愿地发现这个一开口就嫌弃自己的男人竟有张还颇吸引人的脸庞。要不是他看人的眼神太过严厉、说话的方式太过高傲，他倒还像是某种男性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儿。
这人超乎寻常的好看外表和他脑袋里的固执的荒谬观念真是强烈的对比；听他说话，真像是原始时代的山顶洞人，但看他长相，却又不是那个样子。
若不是这种场合，她一定还会偷偷欣赏他几眼；谁想得到这人一开口就让人厌恶，古板落後，还想让她离开特勤组。
申亦华瞪着他，还有点迷惑。
「就这样，你走吧，我还有重要的电话要打。」
他竟然毫不客气地对她下逐客令。
申亦华紧握住自己的拳头，终於无法克制自己压抑许久的愤怒了，她抬起下颔说道：「Sir，我不会走的，我已经被特勤组录取了，也收到任命书状，我必须提醒你，即使你是我的直属长官也不能不依法行事。」
男人闻言猛然一震，严厉的双眼凶狠地瞪视她，浓眉几乎皱成一条线。
「你说什麽？」他低声说着，样子十分危险。
她暗自咬一咬牙，觉得那男人皱起眉头的样子危险极了，不免有些害怕，但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她一向做人的原则可不能废在今朝。
「就算再说一百次，我还是要说，我不可能走的！我凭自己的实力考进来的，没有理由因为你个人无聊的偏见而放弃的。」
「个人偏见？我没有偏见。」
「只用男助理，这就是古板的偏见！」
「那不是偏见，那是原则，我的原则。」
男人扬起一道极为浓密的眉毛，似乎不太能适应一个与他持相反意见的女人。
「为什麽你会有这麽落伍的怪原则？」她追问着。
「落伍的怪原则？」他的眉往上挑动。
「没错，又落伍又古板，根本就是脑筋坏掉了才会有的想法。」
申亦华已经尽可能的隐藏自己对他的气愤，但当她这句话冲出口时，这个努力显然已经毫无作用了。
「多谢你对我健康的…。关心！前面说过了，我需要的是一个和我默契十足的下属，从现在看来，你和我绝对不可能的。」
他冷冷的笑，但那是一种毫无笑意的笑容。
「我们才相处不到五分钟，你就开始侮辱我，这不正是我刚刚说的话最好的佐证吗？你绝对不是适合我的下属。」
「你…」
申亦华被他的话呛住了。
此时，他桌上的电话却忽然铃铃响起，欧天新冷漠地对她点了点头，示意等一下，他伸手拿起电话，对着话筒低吼：「什麽事？有话快讲！」
「哈！听你这个语气，那个漂亮的小菜鸟来了吗？」
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嘲讽的可恶声音。
欧天新一听见这个嘲笑他的声音，立刻产生一种想揍人的冲动。是的，他想的很想揍电话那头的江镇东一拳。
江镇东是特勤组的最高领导者，别号老头，虽然他还不算太老，但由於他在特勤组的崇高地位，所以才有这个外号。
欧天新紧皱着浓眉，非常不开心的看了看自己面前，死老头口中的漂亮小菜鸟…。申亦华。
死老头前阵子拿了一堆没有大头照，没有身家调查的资料，要他从中挑选一个助理，时间紧急，他也不疑有它，选中了申亦华。
他没想过，拥有这个男性化名字的主人翁竟然是个女人。
这个老头明明知道他对自己搭档的要求，他一向习惯同性别的相处模式，也不曾想改变，就算前些日子，他的前助理离职，最苦最累的那段日子里，他也不曾想要妥协改变这个原则。
这次，是他因为太急着要一个助理，自己失策在先，竟然没防备到这死老头又玩这招老掉牙的配对游戏，他好一阵子没什麽大动作，他还以为这老头改邪归正了，没想到，这老狐狸还真死性不改。
他欧天新生平最不喜欢复杂暧昧的东西，想要个男助理，不过就是贪图轻松安静，这死老头偏偏想折腾他。
他手拿着话筒，眼睛挑剔地打量着眼前的申亦华。
小菜鸟？他摇摇头想着，胆量和冲动还真不小，竟敢在第一天就在长官办公室和长官争辩起来，还能说上一套依法行事的道理来，看来，在学校里学的还算不错。
他勉为其难的承认这点。
眼睛太凶悍，一点也没有小毕业生菜鸟的谦虚气质，生起气来，闪烁发光，像燃起一把烈火…。，让他想起家附近那只他始终抓不住的小野猫…。。，欧天新甩甩额前的头发，赶紧挥去自己脑中不应该出现的奇怪念头。
「这回，你又打什麽坏主意了？」
欧天新质问着电话那头的老头。
他这个声名显赫的学长一向都以干涉他人的生活为乐，要不是他太急着一个助理来分担工作，他当时一定会好好看住他拿给自己的每一份文件。
「哈！哈！哈！别忘了，是你自己选上她的，你还记得吗？当时我还问你，你确定就要这个吗？我记得，你那时说，你就要定这个申亦华了。哈！！！」
死老头幸灾乐祸的声音完全不加以掩饰，欧天新觉得自己体内的危险怒火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欧天新深呼吸，紧握住话筒的手几乎要把它捏碎了，他试着恢复冷静，他用冷的不能再冷的语气对着老头下最後通牒。
「那是我以为申亦华是男人！」
话筒那端的说法也一样坚决。
「哈哈，太慢了，你看见她胸前的勳章了吗？她已经是我们组里的人了。所以，这件事无法改变了，你还是学着去适应吧。哈！哈！哈！」
欧天新深吸一口气，不想被那个老头子将这麽一军，他对着话筒大吼：「那我和金骏青交换助理，这总可以吧？金骏青一定肯的，她正是他的型。」
「金骏青的型？那是不是你的型呢？」老头不怀好意地问着他，「我敢打包票，你小时候，一定是那种越喜欢越欺负人的幼稚小男生。」
欧天新嫌恶地盯着小菜鸟隆起的胸部和长裤下修长的腿，白晰的皮肤，和长长的秀发，看起来天真可爱又可口。
「问这麽多干嘛？」他不耐地回话，「反正不关你的事。」
「呵呵～」老头没被欧天新粗鲁的礼节吓到，他好脾气地说：「你刚刚说的那个方法不错。没错，金那家伙或许会想和你交换，可是李德成呢？」
李德成是金骏青的助理干员。
欧天新要和金骏青交换手手下助理干员，光是金骏青一个人同意还不够，李德成的同意才是最关键的。
老头得意地接着说：「你是工作狂，当你的助理特别辛苦，李德成又不是不明内情的菜鸟，他怎麽可能会答应呢？啧！真可惜！」
欧天新瞪视着电话，他真不敢置信头子竟然这麽对他，竟用这种嘲讽的态度来处理他的问题。
就算他真是工作狂又如何？还不是为了特勤组。
死老头怎麽不想想他肩上的星星和横杠，那里头难道没有他日夜辛苦工作的成果吗？
但即使在怒气之下，欧天新也不得不承认老头说的话当中，还是包含几分实情的。
的确，就算不是金骏青的助理，其他督察的助理也不可能会同意这个调换的，他们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像见鬼似地逃的老远，这也是他一直期盼新助理到来的原因。
本来都顺利的，成绩优秀而且资历完美的新助理来了，但直到看到她的面，他才知道这全是死老头的陷阱。
在生气但又无计可施的情形下，欧天新乾脆挂掉这通电话，表达自己的不满。
摔完电话後，欧天新闭上眼睛静默了几分钟，他知道老头最不喜欢别人先挂他电话，老头现在应该会在另一头跳脚诅咒他才是。想到这，欧天新今天一肚子闷气这才消解了一些。
但，棘手的难题仍然存在。
天！他连闭上眼睛都能闻到空气里有一种女人的香气。隐约的百合花香。天！他不会以後每天都要闻到这种味道吧？
「那…。。现在怎麽办？」
发出淡淡香味的小女人向前一步，开口问他。
欧天新猛地睁开眼睛，那女孩的明亮眼睛似乎可以燃烧四周所有器物，他最後一次挣扎着，但又发现他真的已经毫无选择余地了。
她站在自己的办公室，胸前就是别着他们组里的羽毛勳章。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最後，只好丧气地接受这个事实，那女孩已经改变他办公室长久以来的阳刚空气。不过，他不会再让她改变任何东西的。
「刚刚打来的人是组里的大长官，他的结论是，你和我暂时得一起工作。」
「Yes，Sir。」
她开心地行了标准礼，从欧天新说话的内容，她也大约知道些许内情，打电话来的大长官才是最後的决定者，所以，她赢了，能留下来了。
「不过，和我一起工作是有条件的。」
「什麽条件？」
「很简单。第一、服从。第二、服从。第三、还是服从。反正总而言之，就是好好听话。这你能做到吗？」
「任何事情？」
「没错。」
申亦华的眼睛闪着戒心，狐疑地看着他。
「很不合理吧？虽然我已经加班一个月了，也很缺一个助理，但是，你还是可以离开，我不介意的！门就在你後头！」
欧天新说完之後，眼神复杂地看着大门，似乎期待她此刻就会离开这个房间，让所有因她而起的烦恼一并消失在门外。
申亦华注意到他的视线，生气地瞪着这个长官。
既然如此，她更是不会离开的。
哼，谁叫他这麽老古板，她申亦华就算是个女人，也不会输给任何一个男人的，他希望她走，她就偏不走，就赖定他了。这是对他一点小小的还击而已，让他知道女人也不是简单的。申亦华在心头恨恨地决定。
「好，我接受。」
申亦华挑战地回视着欧天新。
欧天新叹了口气，双手交付在後，从原本站立的地点缓缓地走回自己的桌後，拉开高背皮椅，垂头丧气地坐下。
他烦躁地伸手翻翻桌上一叠叠高耸的资料夹，从中随意的抽出一叠，低头研究的看着文件内容。
「Sir，那我现在要做什麽呢？」
欧天新对她怒目而视，刚好眼角瞄见自己桌前空了的咖啡杯，於是，他头抬也不抬，下达了他的第一个指令。
「…先给我倒一杯咖啡来。」
「倒咖啡？这就是工作？」
申亦华扬起眉毛，生气的瞪视着欧天新。
「你刚刚答应我什麽了？」
他诘问後再度低头看着文件，看也不看她一眼，然後再度建议她。
「不喜欢泡咖啡？可以！你现在还是可以走出这个房间，然後右转，最後一个白色房间就是人事部，去那里填表格申诉我，不管你提出什麽理由，我都承认。」
申亦华听到欧天新这麽说真是气极，假如杀人可以不负任何责任的话，她现在就想立刻捏死这个空有英俊外貌的猪头上司。
她瞪视着欧天新浓密而尾端稍有蜷曲的发顶，假如此刻她现在手上有东西的话，她可能真的不顾一切後果朝他头上扔去。
申亦华胀红了脸，气冲冲的转身，迈开大步的走出房间，然後用尽全身的力气关上房门，她是如此用力，以致於整个房间都为她的离开而震动。
「女人！」
欧天新终於从文件中抬起头，咕哝的说着。
她终於走了，那缕隐约袭人的香气却仍然还在，欧天新叹了口气，有一种不知是遗憾还是松口气的矛盾感觉。
他工作的时候需要极度的专注，而女人常常会让他分心，尤其是那种有『一点点』吸引力的女人。
虽然，和男人共事很乏味，但轻松安全自在。
欧天新摇摇头，试着把小菜鸟扫出脑海。
他有比一个叛逆的菜鸟更严肃一百倍的重要任务，让所有逃脱而沾沾自喜的犯罪者得以伏法，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那才是他真正的工作。
他再次低头翻看资料，试着把思绪沈静下来，专注在他应当专注的地方上。
砰的又一声巨响，他办公室的房门又再度被粗鲁的撞开。
肇事者显然是同一个人。
小菜鸟再度出现在他眼前，只是这次她手上多了一杯冒着白色蒸气的热咖啡。
她用力的把咖啡往桌上一摆，咬牙切齿的说。
「慢用！」
欧天新只得把椅子往後移动，深怕溅起的咖啡会让自己的衬衫染上渍子。
他低头看看这杯放在自己桌上的咖啡，不知道该不该喝，他皱起浓眉，努力回想茶水间那儿是否摆放了什麽可以毒害人的东西。
「你知道犯罪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谨慎地确认这杯咖啡的可喝性。
申亦华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扬起的柳眉彷佛在嘲笑他没胆量喝下这杯她泡的咖啡。
欧天新无可奈何地伸手拿起杯盘，就口之前，抬眉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相对於昨天，今天也未免太精彩了？一下子是小菜鸟，一下子是赌命咖啡。
当他发现自己梦寐以求，等待许久的新助理调查员是个女生，而且，还是个极有个性的女孩时，这杯咖啡不论有毒无毒都已成了世界上最可口的镇定剂。
欧天新仰头猛喝了一口咖啡，没想到咖啡竟奇异的爽口、甘醇。
「好吧，算我拿你没辄，过来吧，一起来看这个案子吧。」
他并扬扬手中的文件，不情愿地为她拉了把椅子。
欧天新在心中为自己的退让辩解。
主要是因为他手上的案子又多又杂，他真的很需要一个帮忙的人手，一个人孤军奋战实在不好受，每天加班至三更半夜，他很需要一点点安稳的睡眠和这样一杯香醇的好咖啡。
只要她表现不好，他会立刻把她调走的。
他在自己心中凶狠的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