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術前等待室 — d

正文 術前等待室 — d

「刚刚我在房间看到流星,我许了一个愿,我希望你可以永远快乐。永远喔!」

她听了很感动。当然我没有真的看到流星,这是高中生耍浪漫的小小伎俩,但是我是真心的祝福她永远快乐。因为她是个不快乐的女孩。讲不快乐可能难以描述,正确的描述应该是一个不能够引发快乐这种情感的女孩。

但是她说跟我相处时,心里似乎隐隐约约有快乐和安心的感觉。

在一起不久,她有一天突然跟我说了一段话,至今我都还能建构出画面的一段话。她说:

「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在国外工作有了小老婆就很少回台湾,妈妈也开始喝酒,每次喝醉酒都会打我,她打在大家不会发现的地方,她常说我是『废物』、『垃圾』、『淫荡的贱婊子』,当时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麽。被打的时候我都会害怕的闪躲,她就会用绳子把我绑在椅子上,继续打我或是拿菸蒂烫我。我的背和大腿都会被打到流血,但只要一看到血,她马上就会拿出医药箱,温柔的问我是谁把我打成这样的。

因为背和脚的伤口每次在穿衣服的时候都会痛得不得了,所以久而久之,我就会开始动来动去,避免伤口跟衣物接触,有时候也会驼背或是往後仰让背通风,因为从小习惯了所以现在就算伤口好了,驼背和碎动的习惯还是改不掉。

後来有一次阿嬷来我们家住,发现她一喝醉就会这样打我,阿嬷就把我带回屏东的老家。我妈不肯,阿嬷就威胁她说:『如果这样,我只好请社工人员来了。』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阿嬷她帅毙了!

虽然在屏东不用害怕被打,但是阿嬷总是在田里工作,工作完就睡了。所以每天没有人陪我,每天都觉得好孤单。後来我想到一个办法:找娃娃陪我说话。娃娃变成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每天都聊好久好久,可是每次聊完,把她们收起来後,都还是觉得好寂寞好寂寞…」

在电话里,她跟我说了以上这一段话。

交往後,佳欣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交付在我身上。没有家人的爱和从小被虐待的缘故,间接影响她建立人际关系的能力,因此她总是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而我的出现对她来说算是情感上极度重要的依赖和寄托。

那时候「宝比」是她对我的昵称。记得有一次拥抱她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有一种感觉:她是我的宝贝,是真正的宝贝。从此以後我都会说你是我的『宝宝』,而她都会甜甜的叫我『宝比』。

在每天睡前固定的电话中,常有以下的对话。

「宝比,你怎麽还没睡?」

「头痛睡不着…而且我觉得心里很闷…」

「宝比,你怎麽了?强迫症让你很头痛吗?你有没有吃药?」她用她略低沉但是温柔的声音问我,

「有啊,但是没有什麽用,可能是早上跟同学有争执,现在那影像一直在脑中跳…」

「乖,没事的,我哄你睡觉。强迫思想快快滚开。」

从我认识她以後,她就是我的安眠药,我的定心丸。

天生的血清素分泌不足,导致我有严重的强迫症,而强迫症所引发的忧郁症和恐慌症更深深的影响着我的生活。

上小学後,变严重的强迫思想产生的强迫行为造成我生活上的慌乱,缺乏安全感等等问题。常常一个晚上要冲三四十次的马桶才安心;不停要把自己的脚底舔乾净;开始恐慌就会拿笔搓自己的大腿或是咬自己的手直到流血,利用身体的痛苦让自己镇定。但是越纵容强迫行为的发生,强迫思想就更根深蒂固的刻印在我的脑中,彻底的控制了我的官能。

从有记忆以来,每天就必须重覆体验着莫名的恐惧感,不停的对抗它们直到筋疲力竭、神经衰弱,但究竟还是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轻松的活着。

随着国中升学与高中课业压力大幅增加,慢慢的发现自己一旦陷进强迫症的漩涡中,就会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持续累积压力的结果导致我思绪的堵塞、神经衰弱,最严重时,我会失去语言建构的能力,动词名词在讲话时产生极大的混乱,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并且舌头僵硬,僵硬的程度到连咀嚼食物时舌头都不会自然的摆动,因此会不停的咬到舌头和嘴唇直到鲜血直流…

压力、强迫,压力、强迫,恶性循环下的结果就是严重的精神官能障碍、失眠和人际关系的崩坏。

而那段时间,只有佳欣会温柔的陪着我。

她会用耐心试着听懂我毫无逻辑的话,忍耐着我没来由的怒气,细心地照顾着我的感受,用尽全力安抚我直到我逐渐恢复理智後,她还是会不放心的用各种办法试图逗我开心、笑出来她才罢休。

而睡前只有靠着听她在话筒那边传过来的安全感才能让我真正放松,随着她声音的波动,我才能感受到睡意的暖流慢慢的溜进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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