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真的好冷。
这几天寒流下来，迫使我把行李最底层的厚衣服都挖出来。
准备到外头的饮水机装热水喝时，却忽然听到一阵巨大声响，似乎是从对面房间传过来的，里头哀号咒骂声不断，由於门没关好，没多久就见几颗橘子从门缝滚出来。
我敲敲对方的门顺便轻推一看，一个短发女孩坐在地上，箱子里头的橘子全掉出来几乎把门口塞满，惨不忍睹的景象让我忍不住问：「你……还好吧？」
她一脸哀怨的看着我，揉揉腰开始捡橘子。看她似乎没有想赶我，我便脱鞋进去帮忙，很快就把橘子装回箱子。
「谢谢。」她仔细看我一会儿，「咦？你是新搬来的吗？之前没看过你。」
「嗯，几天前搬来的，就在对面。」我莞尔，「我叫丁凯岑，你好。」
「我叫孙以雯，叫我雯雯就可以了。」她也笑，「你是被声音吓到跑出来的吗？」
「对。」我又笑。
後来我们稍微聊了下天，发现她是念别的科系，跟我一样也是三年级，住在这已经一年了，个性开朗而且爱笑，是个很可爱的女生。
帮她把橘子放好後，回房间没多久她却来敲门，手里拿着一袋满满的橘子笑说：「谢谢你刚才帮我，这些请你吃，都是我爸自己种的，很好吃喔！」
我看着那袋又大又圆的橘子，伸手微笑接过。
「谢谢。」
几天後正式开学，晚上卡门也开始营业。
明天晚上才是我首次登台，所以小白先带我来观摩今晚的表演。我们绕到舞台後面的一间休息室，有一男一女在里面，容貌非常年轻，其中一身庞克装扮的男生看到小白便皱眉说：「白兄，干嘛这麽早就叫我们过来啊？」
「昨天不是跟你说要介绍新同仁给你们认识吗？这麽年轻就得老人痴呆。」他把我带到他们面前，「就是她，丁凯岑，明天开始上班。」
他们闻言都静静盯着我看，穿着水蓝色洋装的女孩对我露出腼腆微笑，外表简直就像国中生。而男孩则是不停上下打量我，最後又皱眉：「白兄，你口味变差罗。」
「欠揍！」他敲他的头，回头对我说：「今晚就我们三人驻唱，这小鬼叫钉子，前天刚满十七，在这边快满一年半。」他又把那女孩拉到身边，「她叫灵灵，大一生，已经来五个月了。」
「你大一？」跟我猜的差好多。
「看不出来吧？很小一只齁？」小白摸她的头，害她有些不好意思。「这就是我等了快半年的丁小姐啦，钉子，你可别到处找碴给人找麻烦啊！」
「她真的会唱歌吗？」他仍狐疑。
「废话，不然我找她来干嘛？」
「为了钓美眉啊，可是看她这样……应该是我多虑了。」
灵灵推他一下要他别再说，小白也再度敲他的头：「这家伙就是嘴贱，别理他。」
我没有生气，只是看着他然後问：「你的头发为什麽会是这种颜色？」
他先是一愣，接着得意的说：「怎样好看吧？这是我之前染的，杂志上写……」
「很像台客，而且太长，跟你现在穿的衣服完全不搭，还是换掉吧。」我淡淡说。
「你说什麽？！」他气得暴跳如雷，灵灵噗嗤一声，连小白都忍不住放声大笑，把我带离後台後还听得到他大骂。
「居然说他像台客，好狠的回敬，他可能会气到不跟你说话。」坐在吧台前小白仍不停地笑。
「我不会无聊到和小孩子计较，我是真的觉得跟他不搭。」我望望柜子里的酒瓶。「怎麽这麽年轻就让他来驻唱？」
「他很早就辍学，偶然在某家店里看到他在唱歌就让他来了，他在这里的资历可是比其他四个人都还要深喔。」
「四个？你不是说有七个人吗？」
「喔，其中一个是我弟，放长假时就会来凑一脚，但前几天回洛杉矶了，他现在在那念书，所以现在只剩六个人。」
「原来如此……」
营业时间差不多快到时，店里的服务人员也纷纷出现。七点半一到客人一群接着一群进来。由於小白是今晚第一个上场所以早早就去准备，我坐在原位看着位子渐渐被坐满，发现大学生比上班族多，而且几乎都是女孩子。
「你就是新来的歌手吗？」吧台的一名男子忽而跟我说话。一头卷发，脸上有些许胡渣，笑起来很和蔼可亲，他倒一杯酒到我眼前，「我叫于国忠，是这里的调酒师，小白他们都叫我忠哥，二十九岁看不出来吧？」
我微笑，闻闻杯子说：「这是什麽？」
「鸡尾酒，喝喝看吧。」
就在我准备嚐几口时，店内忽然一阵尖叫，回头便发现小白已经上台坐在钢琴前，台下女生不断兴奋的喊，现场顿时变得热络。
我有点吃惊，没想到他这麽受客人欢迎。等到观众逐渐安静下来，小白先是凝视麦克风，不再是我之前看到的笑脸，接着他说话了，语气却低得像是呢喃。
「男人说，他真的很爱她。」他道：「女人却说，我觉得你并不爱我。」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麽，然而台下所有人全神贯注，没有半点声音，就这样静静听小白说话。
他似乎正在说一个故事。
<i>男人说：我爱你，可是我爱你的方式，却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样子。
女人说：我觉得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男人说：为什麽你会觉得我不够爱你？
女人说：因为我没有被视为唯一的感觉。
男人说：我无法像其他人那样的浪漫，不懂甜言蜜语，不懂那些温柔的情话。
用拥抱和亲吻告诉你，难道不够吗？
为什麽要用这种方式来断定，我不爱你？
我不敢生气，不敢吃醋，怕你觉得我不成熟，幼稚。
就连你说谎，我都不敢拆穿。
可是最後你还是离开我，到另一个能逗你开心的人身边。
只因你觉得我不够爱你。
心早被伤得彻底，但我居然还在等你，还在回忆和你的过往。
我还在期待。
你真的有爱过我吗？</i>
小白在说话时，手还轻轻弹着钢琴，当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这段告白里，他已开口唱了起来：
<fontface="标楷体">爱你变习惯不再稀罕我们该冷静谈一谈
你说你喜欢一点点浪漫却把跟随我的脚步放慢
没有你分享分担我的快乐悲伤心情天天天天纷乱
我一再试探你一再隐瞒是谁改变爱情原来的模样
有一种预感爱就要离岸所有回忆却慢慢碎成片段
不能尽欢爱总是苦短我只想要你最後的答案
有一种预感想挽回太难对你还有无可救药的期盼
我坐立难安望眼欲穿我会永远守在灯火阑珊的地方</font>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小白的歌声。
彷佛有股魔力，完全抓住现场每个人的心。
充满磁性的嗓音，唱出了那段告白的痛。
唱完後，小白露出微笑，然後开始跟观众打招呼，才几句话就逗得台下笑声不断，方才的感伤气氛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还看到有几个女生是破涕为笑的。
「你是第一次听他唱歌吧？」忠哥问。
「嗯。」我点头，手臂不知何时已起了鸡皮疙瘩。
「我很期待你明天的表演。」他又说，「因为小白挑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我看他，他已离开帮其他人调酒。当我视线再度转回台上，想到能在这里唱歌，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两个小时过去，小白退场，十五分钟後换钉子上台，不一会儿小白已换上平时服装回到我这里。「怎麽样？」
我没回答，只是给他两个赞。「我很想问，你一开始说的那故事是真的吗？」
「当然，那是这里某位听众的故事。」他从吧台上拿起一杯水，大概是累了，声音变得比之前低，「对了，你要取什麽名字？」
「名字？」
「这里的每个歌手都有自己的艺名，像钉子、灵灵……都不是本名，而是另外取的小名，这样比较容易让大家记住。」他又笑：「你呢？想叫什麽名字？」
我一时没有回应。
但那刻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浮出一幕幕海浪冲回沙滩的熟悉画面……
我深呼吸，最後望着台上缓缓说：
「小海。」
＊内文歌词《预感》
原唱︰陈奕迅
作词：李瑞/白进法
作曲：吴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