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後我立刻跟护士询问状况,陪妈来的邻居阿姨一看到我便赶紧喊︰「凯岑,这边!」
「阿姨,我妈她现在怎样?听说她烫伤——」
「是电烧伤,之後又撞到正在煮东西的锅子,结果脚也受了伤!」
「那她现在怎样了?」
「是没事了,可是……」她面有难色没再说下去。到了病房门口,家里那男人就坐在椅子上,平时一副痞痞模样此刻却变得异常严肃,翘着二郎腿嚼东西一点表情也没有。
一进病房,就看到妈躺在病床上。
「她刚刚才睡着。」阿姨轻声。
见她睡得安稳,我不禁松一口气,想帮她盖好被子却被制止:「凯岑,等等!」
「怎麽了?」
「你……」她神情紧绷,「别太激动,实在是不得已……才会这麽做的。」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麽,回头看了妈半晌,最後将被子拉开!
妈的右手,不见了。
我呆呆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许久後才问:「……怎麽回事?我妈的手呢?」
「伤势太过严重,医生说必须截肢才能保住一命……」阿姨眼眶泛红的说:「经几次劝说,你妈才愿意在同意书上签字。」
「……」
「凯岑,你别担心。虽然之後生活可能会有困难,但阿姨们都会帮你的,不要太难过,好吗?」
我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妈少一只手臂的地方,愣愣点头。
阿姨离开後我继续待在病房,什麽都没办法想、没办法决定,恨透自己的无能为力。
妈的左手被白纱包住,却还是看见指尖上的新旧伤痕。我盯着那些伤,思绪再度往最深最黑暗的尽头坠去……
<fontface="标楷体">『凯岑,妈妈有你就够了,只要有你就够了。』
『别跟你爸爸一样,千万不能跟你爸爸一样……』
『不要跟他一样这麽伤妈妈的心……』</font>
我慢慢握住她的手。
无形的沉重,压得我无法抬头……
隔天在学校,末良收完作业後便到唐宇生那去,他很快就把作业拿给她,两人还聊一下天。
「你看,唐宇生居然准时交作业了耶。」
「对啊,你有没有发现上次末良发飙後,他们两个感情就越来越好了。」
「唐宇生是不是对末良有意思啊?」
几个女同学好奇在眼前小声谈论,我听着听着,目光也不禁落到正聊得开心的他们身上。
好深,好重。
这样的寂寞,居然这麽令人难受。无法表现出来的寂寞,居然这麽令人痛苦。
我移开视线,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毛毛雨……
「我喜欢你。」
在只有两人的社团教室,学长对我说。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吉他一动也不动。
「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
「……」
「没关系,你不必马上回答我,抱歉突然跟你说这些。」他脸微红,语气却认真,「不过凯岑,从国中时我就很喜欢你了,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一起弹吉他,一直弹下去。」
我仍不语。
「希望,你能尽快给我回应……」
「末良,你怎麽还不快回去?下雨了耶。」
「那个……」面对我的疑问她顿了顿,接着腼腆道:「刚才唐宇生说,他可以送我回家,不必再这样跑去公车站……」
我怔住。
「岑岑,你也没带伞吧?要不要拜托唐宇生送你一程?」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凯岑怎麽办?手变那样要怎麽做生意?」来探望妈的邻居们悄声讨论着。
「那男人呢?没有去找工作吗?」
「唉,能指望他吗?成天喝酒好吃懒作完全没半点用处!」
「总之,能帮就尽量帮吧,毕竟都当这麽久的邻居了。」
「是啊,可是最後还是得靠自己站起来,总不能一直这样帮下去……」
雨停了。
和煦阳光缓缓照亮校园,扫去大雨带来的阴霾。
我背着吉他踏进社团,在应该不会有人的时间,却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唐宇生专心凝视在墙上的一把吉他,听到我的声音便转过头来。
「你在这干嘛?」我纳闷。
「进来看看而已。」他又往吉他一望,「这为什麽挂在墙上?」
「已经毕业的学长留给社团做纪念的。」我坐在位子上拿出吉他,「不过弦都断了,已经很旧了。」
「嗯。」他应该也是注意到了,伸手摸摸吉他。我回头瞄他,忽然想起之前他送我回去时也是这样盯着我的吉他看,於是问:「你会弹吉他吗?」
他收回手,低语:「不会。」
当他准备离开时我又叫住他:「可以给我看一下你的手吗?」
他停下,眼神忽然变得严肃。
「不行的话就算了。」我拿起吉他准备练习,却听见他接近的脚步声,他坐在学长的座位上对我伸出右手。
「我想看左手。」我浅笑。
他又停顿,叹口气後伸出左手。我说:「谢谢,可以了。」
他收回手。
「若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就不说。」我弹起吉他,「连末良都不会说的,放心吧。」
「你指什麽?」
「你说咧?」爱装傻的家伙。
「听不懂。」
我迅速抓起他左手转向手心,「真当我是白痴看不出来啊,这双手一看就知道是——」
「凯岑?」
我们同时往门口看去,学长正一脸讶异的站在那。我立刻放开唐宇生的手,但他应该还是看见了。
「学弟,不好意思,现在是我们社团的练习时间。」他对唐宇生一笑。
他瞥学长一眼,没应半句就离开社团,下一秒学长也跑来抓我的手:「凯岑,我有话问你!」
「什麽?」我皱眉挣扎。
「抱歉。」他放开,并坐下来,「我听老师说……你妈妈发生意外,现在还住院,是真的吗?」
「喔。」我微愣,有些冷漠的说:「对啊。」
「没事了吧?」
「嗯,不必担心。」
「那就好……抱歉,我不知道你家发生这种事,还跟你说那些话,一定觉得混乱吧?」
我莞尔。
「我今天想去探望阿姨,可以吗?」
「啊?」
「每次去你家吃东西,你妈都会很热情的招待我,所以我想去看看她。」
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令我焦躁。
无法整顿、无法宣泄的这份心情,
<fontface="标楷体">「岑岑,阿姨发生这麽严重的事,你为什麽不告诉我?」
「学长今天也要去医院?那……我还是之後再去好了。」
「班上都在传啊,你怎麽可以让我最後才知道呢?这样我很难过!」</font>
没有人懂。
「阿姨,你要好好保重身体,这样才能早点出院。」学长拎起一个袋子,「我买了很多水果,是要给你吃的。」
「谢谢你。」妈笑得开心,还一脸满意的看着他不断点头。因为不想面对她那样的笑脸,我离开病房去装水,回去时却在门外听见她对学长说:「要是像你这样的人,能陪在我们凯岑身边该有多好。」
妈深呼吸,然後轻轻一叹。
「凯岑这孩子从小就跟着我吃很多苦,个性又倔,什麽事都只藏在心里,让我很心疼。」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像这次,我的手没了,日子会过得更辛苦,虽然凯岑什麽都没说,但我真的很担心她无法承受,还那麽小,却必须跟着我这样辛苦……」
「阿姨,凯岑她很坚强的,不会就这样被击倒,所以你一定要振作,这样凯岑才可以放心不是吗?」
「我知道,我只是不希望那孩子继续为我的事伤心……」妈哭了起来:「我希望有人可以陪她,在她身边支持她,不要因为怕别人担心就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那孩子已经因为她爸爸的事受到很大的打击,我不希望她再……」
「阿姨,你放心。」学长说,语带肯定:「认识凯岑这麽久,她的个性我都清楚。我喜欢这样的她,也会在她身边分担她的烦恼,不会让她一个人的,你不用担心。」
我拿着水杯,始终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坐在椅子上望着墙壁发呆……
隔天早上和末良一起吃早餐时,我们听到一件奇怪的事。
一直以来只跟末良要好的唐宇生,居然被看到和一位没看过的漂亮女生走在街头,而且感情似乎很好,不时看到那女生勾着唐宇生的手。
我有些讶异,末良却只有笑笑没什麽反应。到了午休在社团,她却神情黯淡的走到我身边。
「怎麽啦?愁眉苦脸的,发生什麽事了?」我立刻放下吉他。
她低头紧抿着唇,握住我的手轻轻说:「岑岑,你觉得……唐宇生到底是怎麽看待我的?」
我愣住,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只跟我说话,从没看过他理过其他女生,久而久之我也习惯,甚至觉得没什麽大不了的。」她脸越来越红,眼神却也越来越哀伤,「可是当我……今早听到那谣言,却觉得好难过好想哭。不想去相信,不想看到他跟别的女生那麽好……」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没多久她就抱住我,紧紧的。
「岑岑,怎麽办?」她泪掉下,哽咽︰「我……好像喜欢上唐宇生了,怎麽办……」
末良的啜泣声,让我瞬间喉咙乾涩。
什麽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