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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她还没能回复过来,有种千头万绪无法整理的迷乱之感,不过她知道自己是清醒的,当EVO的速度加快,从阳明山一路上去,很平稳地过弯,一路飙过了小油坑桥,在那个弯道上,她看见护栏从眼前飞快晃过,一盏盏黄色路灯不断投射到车子里,但却怎麽也掩盖不住仪表板上的淡蓝色光芒。那黄光乍亮而又转暗的不断交错中,车子已经开到马槽桥附近,先前上山时超越他们的车子,现在又一一被甩到後面去。
谢永然放慢速度,问她会不会晕车,想想说不会,脸上竟有着兴奋的微笑。於是他们中途不停,换档,离合器与油门的交互配合,车子又再度飞快了起来,想想偷瞄了一下,在弯道时的速度还将近一百公里,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这跟自以为会有搭云霄飞车般的刺激感完全不同,反而是种舒服的心情。甩尾过弯的瞬间,她觉得那不像坐在车里,反而如置梦中。
很短的距离,不过几分钟而已,转眼就到了金山,在路边的便利商店,谢永然下车买了可乐跟绿茶,把茶交给想想时,他说:「我的表演结束,该你了。」
所以今晚她就失眠了,一点睡意都没有,只能躺在床上,怔然一夜。既是为了自己终於坐过了一次这样的车,讶异於自己在那车上时所体验到的自在感受,同时也对谢永然产生了一点异样的感觉。这一切都是始料未及的,原本跟季家兄妹一起去车厂找谢永然,只是想知道对於包围事件的讨论,但後来小季要去摆摊,大季还跟朋友有约,剩下她自己时,起初也只是想留下来多问问谢永然,关於车辆改装的问题,没想到出去试个车,就混到大半夜才回来。
在便利店外时,不怎麽多话,几乎都是他问,然後想想回答。那不是因为谢永然爱说话,也不是因为想想太内向,只是今晚的感觉很特别,所以她不太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感受;谢永然似乎也不是个多会找话题的人,他只能问些粗浅而简单的问题,好支撑场面而已。
他问她学校里究竟发生了些什麽状况,问她来台北以前的一些事,问她来台北後的想法,问她以後打算做些什麽。想想说她不清楚现在这班上的人到底怎麽看她的,好像除了小季之外,其他人都很讨厌她,但这种情形以前在苗栗的乡下却从未发生过,至少在父母过世之前,一切都还好;弟弟与学长溺水而死後,一切就真的都改变了。至於现在,她也不知道能够怎麽办,只想平静地念完高中,未来的问题还不敢想,如果考不上公立学校,光靠小阿姨又怎麽能够供应她读私立学校?於是谢永然点点头,也说会帮她留意工作的事。
「这辆车有名字吗?」聊天的最後,想想问。熄火後的EVO非常安静地停在路边,彷佛沉睡了一般,路灯投映下,红色莲花的图案就在眼前,花瓣闪动着瑰丽的光采。
「没有。」
「那我帮它取名好吗?」走上前几步,蹲下来看着车子,细腻的烤漆,几乎没有任何刮伤痕迹,轻轻抹去了一点沾在车上的灰尘,想想说:「我觉得它是女生,可以叫做『小莲』。」
「都可以。」皱着眉,谢永然说。
他没想过车子应该要取名,更不可能认为这样一辆充满斗争性的车子居然会是「雌性」,而且叫做「小莲」。不过那无所谓,对谢永然而言,车子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叫什麽称呼都无所谓;而如果非得取名不可,他也不介意这名字让想想来取。
喝饮料时,想想唱了歌,这次没有任何伴奏音乐,只剩下带着温度与盐份气味的晚风,她这样唱着:「让停留在『永远』当中的我俩,永永远远在一起,樱花纷飞时,我独自一人,怀抱着对你的思念,反覆低吟……」
本来她打算把这个想法告诉小季的,然而等到第二节课都上完,小季居然还没出现,看来大概又翘课了。一个星期至少会摆五天的摊子,除了星期一、二之外。只要前一晚有摆摊,通常隔天小季就会迟到或乾脆翘课整天,这个想想已经很清楚。她昨晚想了又想,忽然灵机一动,想问谢永然,如果修车厂里缺人,是不是可以让她去打工?虽然自己其实什麽都不会,对车子的认识也少之又少,连几个汽车厂牌的标志图案都还搞不清楚,但这是她第一次对机械类的东西感到如此的兴趣,就像昨晚送想想回到公寓楼下时,谢永然说的,车子跟人不一样,你对它好,给它所有该给它的,好好地照顾它,它就一定会报答你,绝不会让人失望,更不会有叛离与背弃的一天。这麽说来,车子比人好相处喔?讲台上的老师正在诵读着无聊的文言文内容时,想想满脑子全都是跟车有关的一切,她甚至在想,现在才高二,要办休学还来得及,是不是可以回去跟小阿姨商量看看,或许可以改考职校,去学汽车修护?不过话又说回来,有高工的汽车修护科会收女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