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看海
我仔细检查着一封封来信，什麽消息也没有。「垃圾邮件」照例要检查，真的也只是垃圾，绝无夹带任何意外惊喜。我再一次按下「收信」，却只是被倒了更多废弃物。手机呢？就在手边，电池满格，没响过，也没有任何漏接来电的迹象。
所有可以让人通知我去面试的工具都保持静默，无声又无息。
怎麽办？我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搬回家啊！别说我以前和姊合住的房间已经被爸妈用来堆放杂物，光想到妈可能会能会说什麽，我就不想回去！
小兰，妈一定又会这样说，因为半年前她就已经说过了，当初就叫你念二专就好，早早毕业、早早出来工作。你看萱萱，虽然念的不是大学，她的工作就不好吗？漂漂亮亮当个秘书，每天跟在老板身边，要找条件好的对象也容易。像你这样，怎麽好喔？
我不知道怎麽样才好，但我知道，我绝对不想再听到这些话了！
我继续在各大求职网站努力找着，任何一个有希望的机会都不容错过，但今天似乎没有更多可以尝试的新工作出现。是不是先找个打工性质的兼差算了？我考虑着，好歹要赚到房租，看姊的样子，等期限一到，她是不会让我赖着住下去的。
好吧，打工也行，这样至少还能住在这里，也才能看到「海」。
「海」！我一惊，几点了？电脑萤幕下方显示着：
上午09:53
不得了，我真是被找工作这件事逼急了，竟然连「看海」的时间都差点错过！
我急急拿起包包，胡乱塞了本书进去，经过镜子，忍不住停下来照了照。头发怎麽那麽塌？真难看！我拿起梳子猛刷。咦？上衣什麽时候有这块污渍？要换掉吗？我看看时钟，不行，再慢就不能早一步下楼了，而「海」现在却可能随时都会出门，而且，我在意这些做什麽？「海」根本不会看到我！
我先从阳台往下看，停在电线杆旁边的应该是「海」的机车没错，可以肯定他还没有出门。动作要快了，我赶着跑下两层楼，但快到三楼时，我稍微驻足听了一下，门後不像有人正要开门出来的样子。我一溜烟经过「海」的门口，继续往一楼跑去。
安全抵达！我躲在另一栋公寓的大门口，和「海」的机车刚好呈对角线，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我把书从包包拿出来，打开拿好。万一「海」向我这边看过来，我在他眼中应该会像是一个边看书边等人的路人，而不是一个特地躲在路边等着偷看他的傻子吧？
第一次看到「海」大约是三个月以前。那天，我在一楼开信箱拿邮件，「海」刚好打开大门进来。还记得那天帐单和广告信特别多，老公寓的旧式小信箱被塞得满满的，我一面扯着一本卡在信箱里的卖场目录，一面不经意地转头一看。
天啊！我不由得用力一拉，目录终於拿出来了，卡在後面的信件迫不亟待要离开狭小的信箱，纷纷落下，掉了一地。
「海」似乎没有因为门後有人而受到惊扰，只看了看地上的信件就迳自上楼，但那历时大约只有五秒的过程，却就此在我脑海中以慢动作不断重复放映：
生锈的大门被推了开来，和往常一样发出刺耳不悦的噪音，耀目的阳光随即伴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起莅临进入这老旧公寓昏暗而又窄小的楼梯间。沿着身影胸部位置往上看去，由背後投射而来的光线刚好衬出一张俊美面孔线条分明的轮廓。
突然散落一地的信件引得那张脸向我望来。
啊，多迷人的眼睛，那麽深邃，好像大海一般！那眼波向我流转过来，我该怎麽办？我记起自己胡乱紮起的头发、身上褪色的运动衫，还有脚上随便套上的拖鞋，这样的我怎麽能面对那样的一双眼？
这担心毕竟是多余的，那眼光不经心地从我身上一瞥而过，反到是对地上的信件停留了整整一秒。
随着这彷佛会发光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独自留在阴暗角落的我才又恢复了呼吸。
我具体体验到何谓「蓬荜生辉」了。
这样一个光芒耀眼的人，怎麽会来住在这栋屋龄三十年以上的破旧老公寓？他又是什麽时候搬来的？一定是最近，因为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多，之前从来没有遇过他。
从楼上传来开锁声的距离推测，他住在三楼。
我再也不敢一身随便地下楼，就算只是去倒垃圾，也至少会保持头发和服装整齐，以免再次邋遢又狼狈地遇到「海」。我也真的又正面遇到他两次，一次同样是在开信箱的时候，另一次则是我在一楼大门外，正掏钥匙要开门，而「海」刚好打开门出来。
两次，那麽近的距离，但「海」却都没有正正地看过我一眼，我很确定这点，因为两次都是我一抬头，才赫然发现从身边走过的正是「海」，也同时看见他目无斜视，对我的存在似乎毫无察觉。
是呀，如同分手前建豪说的，我，「不感光」，和隐形人差不多，怨不得别人会忽略我。
我逐渐推测出，每天上午十点左右，「海」都会出门去。起初，我只是为了证实推论正确而在阳台上等着。曾几何时，动机不再仅仅如此。
散发光芒的「海」，我没有资格敢去奢求什麽，能从旁悄悄看一眼就好，至少，让那光芒暂时照亮我的阴暗角落吧！
渐渐地，阳台上的远眺对我不再足够，我决定下楼，躲在附近等着偷看他。
让人知道的话，我这种行径会被说成是「变态」吧？老实说，我也很讶异自己会有这样的行为，但是，我却又感到非得这麽做不可！「看海」这件事是我的秘密，而我需要拥有秘密，因为，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刺激又大胆的事了。
「海」每次出门都会拎着一个很大的黑色提袋，像上健身房会带的那种，但还要再大一点，应该有一个中型行李箱的容量，看起来也不轻。我好奇里面究竟装些什麽？或许他真的是要去健身房练身体吧？又或许，那里面是他工作需要换穿的衣物？我几乎已经认定「海」是一个男模了，那样的体格和外貌，当模特儿绝对没问题。我甚至开始试图从电视上播放的MV、超商架上的流行杂志，或车站的灯箱广告寻找「海」的身影，我总觉得，有天我会突然在一则广告或一张海报上看到他。
等了大概快十五分钟了，「海」怎麽还是没有出现？我有些烦躁起来，如果看不到他，今天接下来的其他事情一定也不会顺利！
还好，一楼大门终於被推开了，走出来的正是「海」！我赶紧往藏身处後退半步，一面把书举高，把脸遮住。
「海」依旧拿着那个大提袋，快步往他的机车走去。
「别走那麽快嘛，」我忍不住小声央求，「我今天等了很久欸，让我多看一下啊！」
不知是谁准许了我的愿望，「海」突然停下了脚步。原来，他的手机响了。「海」把提袋放下，从口袋里掏出电话。
太好了！我贪婪地看着「海」的背影。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T恤，简简单单的，但就是有型，身材线条好，怎麽穿都好看。
「海」一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低着头，电话听得专心。我看着他拿手机的手。就是那只手，在梦里，托起我的下巴．．．
我的心怦怦跳起来。
「海」回话了，但听不清在说什麽，他讲得高兴，微微侧过身来，扬起头笑着。喔，那笑容，天上阴郁的乌云都被驱散了，阳光终於得以照射到地面。
「一早就这麽高兴，」我不觉微笑着轻轻说，「一天都要顺利喔！」
「海」点点头，结束了通话。
他继续往车子走去，动作迅速地骑上车离开。
我目送着「海」渐渐变小的背影。
乌云又回来了。
他刚才在和谁讲电话呢？
我抬头看看天空。老是这样灰灰暗暗的，不下雨，却也出不了太阳。一旁一楼住户在门口放了个大盆栽，不知原本是什麽植物，只剩下光秃错节的树枝，和寥寥几片枯焦的树叶。
是谁说秋天诗情画意，是最浪漫的季节？我只觉得到处灰蒙蒙的，让人又闷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