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冉翔望着天上星辰,心中的决定辗转反覆着。
该是坦承的时候吗?
当她知道他的身份後,她会有什麽样的反映?是愤怒、畏缩,还是彻底赶离不让他再次侵入她安全的领域里。
他不禁摇摇头,失笑了。
他冉翔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婆婆妈妈、畏首畏尾?
任何事一旦碰上她,他的脑袋便乱了,再难以厘出条理。
霍地,他收起笑容。
不能再犹豫了!
拒绝也好、被厌恶也罢,他也要去找她。
告诉她一切详情。
***
阒然无声的住宅区,传来规律却急促的打字声。
灯火通明的光线下,是黎筱柔面无表情的容颜。
萤幕上,是关於苏振远牵涉诈欺案的资料,这宗长期蛰伏心中的炸弹,只要她一引爆,那男人——那个抛家弃女的苏振远绝对要身败名裂。
男人—当冉翔的面孔跃入她眸底,那毫无表情的面孔突地僵了。
倏站起身,她拿了瓶冰冷沁凉的冰水灌入喉中,徒劳的想藉由那极度的冰度浇醒自己,却发现她的手竟颤抖不已。
『咕咚』,保特瓶应声而落,水渍迅速染上桌面,染湿了成堆的资料,霎时间成了一片汪洋水海。
望着那完全浸透的文件,她的心霎那缩紧,忙奔向前拯救未遭水侵的资料,不意间眼角扫到一道银色光芒。
她转头,当视线里印入那只闪烁亮光的银戒,那只不久前在善心阿姨的信件堆里发现的戒指。
霎时间,她刻意封起的心弦断了!
她轻执起这枚伴着自己十个寒暑的银戒,眼底深处抹上复杂眸光。
我—冉翔,在此起誓,愿信守在此所有言行,追随、守护黎筱柔一辈子,矢志不移,若有违言,愿遭横祸。
当信誓旦旦的诺言如魔咒般充斥她脑际,她不禁失控的将手上那枚戒子丢开,整个人失神的跌落在椅子上。
她真的迷失了吗?
不!她没有!
她依旧是黎筱柔,那个人人口中的『冷面女』。
彷佛是要应证自己的念头般,她疾速回到资料查询上,然,不断打颤的手指却怎麽也归不了位,画面上充斥的竟是那女孩躺在冉翔胸口的楚楚面容……
她踉跄的起身,脚步不能自己的频频後退着,那惧怕、惶乱彷似眼前有着吃人猛兽,她的全身不经意的打着冷颤。
她不能相信自己真的遗失了心,她该是冰冷的、无情的,那为何她会有这种莫名的情绪?
嫉妒!
当这陌生的字眼跳入她思绪,她的心神不禁更为震骇。
不!不可能!
她不爱他,又怎麽可能会有这种反应!
对的,她不爱他,所以不会为了那个画面而心感惶恐,不会为了冉翔的背叛而乱了心绪。
她黎筱柔绝不会让男人影响自己分毫,她还有仇要报不是吗?
对了!复仇!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残笑。
是的,她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紧持这生命中唯一的信念了。
迅速的捞起钥匙,她猝然转身离开家门。
她没发现到,急速趋离的车子後是冉翔紧跟不放的心。
经过了几小时,两辆车分别在观音墓园一前一後停下。
黎筱柔一下车,循着熟悉的路迳来到黎宛宛的墓前。
才踏进母亲墓地的领域,她一颗紊乱复杂的心绪竟奇蹟似的平缓下来。
微微鞠躬後,黎筱柔将手上的百合置放在墓碑前,望着照片里那带着微笑的美丽妇人,眼底满是哀痛。
「妈,对不起,筱柔这麽久才来看您。」
她慢慢的蹲下身子,缓缓抚摸着碑上的照片,微笑道:「您知道吗?筱柔终於找到那男人犯罪的证据,过不了多久,筱柔就可以帮您报仇了,您高兴吗?」
四周宁静依旧,唯有风声回应着她的询问。
她闭上双眼,嘴角逸出了一丝苦笑。「可是妈,为什麽我的心却没有快乐的感觉,反而会感到不安、害怕?这是不该有的啊!妈,您告诉我,筱柔该怎麽办?」
「以前还有善心阿姨支持着筱柔每个寒冬、春夏,但自从没了她的鼓励,现在的筱柔变得连自己都感到好讨厌自己,妈,您告诉我,是不是筱柔做错了什麽?所以连善心阿姨都远离了我。」
她睁开眼,无助的泪水缓缓自眼角滑落,她缓缓伸出手揩去眼角的泪珠,低头望着那陌生的水渍,唇畔的笑容满含嘲讽。
母亲逝世时她不哭,因为她认为哭就是懦者的表现,她必须坚强的面对自己未来该走的路,哭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所以她带着仇恨的心勇敢的度过每一道关卡。
但现在她会流泪,是不是就代表她不再坚强?
「不!」她愤怒的挥去脸上的泪痕,站起身子的背脊透露出挺直的倔强。「我还没将那男人绳之以法,所以我不能有软弱的情绪,妈,请您给筱柔力量,帮助筱柔完成这个愿望好不好?」
「你这麽做她是不会高兴的。」突如其来的男人声音令黎筱柔身子一僵。
「你来这里做什麽?」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黎筱柔的心像七彩调色盘般,混合着暧昧不明的情愫、激潮,但当脑海再度闪过那画面时,她不禁撇开脸,不愿看他。
冉翔却误会了她的反应,原来她仍像以前一样拒绝他,还是那麽孤傲、冰冷如昔,终究,他还是无法改变她、得到她的心。
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晦暗,但很快的,在他视线瞥及到她微颤的身躯後,欲再次嚐试的念头霎时让他踏出步履。
他缓缓走近她身旁,放下花束後朝着墓碑鞠躬,「老师,好久不见了,学生来看您了。」
老师?!
黎筱柔望着他的侧脸,神情复杂。
无视於她脸上的错愕,冉翔望着石碑上的照片,说道:「老师,您还记得当年那个誓言吗?」他转头望着黎筱柔,眸光闪着包容与谅解。「筱柔她不小心忘掉了,能否请老师帮学生提醒她,别再让她老是拒学生於千里之外,好吗?」
他专注的神情令筱柔忘了说话,甚至也忘了她该有的冷漠伪装。
「老师,学生真得很无助,不知道该怎麽做才能帮筱柔走出阴霾?她总喜欢将自己困在不见天日的牢笼里,不愿他人踏入她的生命领域,这样的她让人觉得好心疼又不知所措,老师,您告诉学生,学生到底要怎麽样才能进入筱柔的心,让她不再伤害自己才好。」
他的视线始终没离开黎筱柔,清澈明亮的眼直入她心底,彷佛一道温暖的阳光射入她阴湿的角落,抚慰了那隐藏起来的伤痕,她的心再次不设防的让他侵入。
她不自觉的退後。她讨厌这种感觉,她不要自己的脆弱在他面前展现,不要!
可为什麽他给她的感觉那麽深刻,深刻到彷佛善心阿姨就在她面前一般,为什麽?
冉翔修长的手指伸向她,缓缓落在她苍白的双颊拂拭着,指尖的温热透过肌肤迅速窜过她的四肢百骇,她整个人无法动弹,望着他手指上的水渍,她的心思是一片混乱。
那对黑眸里所反射的泪容,是她的吗?
不是!她是绝对不会在他的面前曝露出真正的自己,但为何她眼里的他却越来越模糊?
忽然,她猛然推开他,背转过身,环抱着自己颤抖的身躯。
「你走!我不要看到你,你走!」
冉翔未语,反倒走向前将她圈入怀中,紧紧嵌制住她挣扎的瘦削身躯。
剧烈的挣扎却始终脱不开他牢固的铁臂,黎筱柔渐渐放弃了抵抗,望着远处的双眼不再迷朦一片,然心底的波动却是怎麽也无法平静。
他幽幽叹息道:「放开吧!筱柔。」
温热的呼息轻拂过她的肌肤,她的身躯更形僵直。
「如果你无法放开,只是会将我们俩人共同拉入泥沼里,这样的结果并不是我愿意见的。」他将她翻转过身,俯身与她相视。「筱柔,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孤伶伶一个人,你知道吗?」
明明是那麽无助与脆弱,却倔强的不愿求助於他,这样的她又怎不叫他心痛?
黑眸里的黯然顿闪,他手势一收,将她牢牢的紧拥在怀。
「筱柔啊筱柔,你这麽做不只是在折磨你自己,相对的,也是在伤害你所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你知道吗?」语气里那股浓浓的无奈随着风吹入了她的耳中,似泣若诉。
她的身子不再僵直冷硬,傲然的神色渗入一丝淡情,但转眼间,又再度恢复冷漠。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麽东西?」她抬起头望着他幽黑的眼,嘴角淡扯讽笑。「我不相信你是为了当初的承诺,世上最帘价的就是誓言,尤其是男女之间的誓言,如果你不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麽,那麽就是你想要我,对吧?」
他注视着她微扬的唇角,好久好久,再慢慢挪向她的眼,深切的无言凝视让她几乎将要被吞噬进去般。
她无意识的扯起唇角。「怎麽?我说中了你的心事,所以你无话可说了?」
面对她嘲弄的言词,他没有反驳甚至是忿怒。一双深邃似海般的眸子凝视着她,蕴涵着的却是深层的、无比深厚的怜惜与心疼。
她的心猛然一震,毫无预警的,她凑向前咬住他的唇,激烈凶狠的囓咬,她的眼始终没离开他的,当得意的眸光对上了他的深情不舍,唇齿间的囓咬也就更深,犹如阴间的撒旦尽情的吞噬他温热的血腥。
「这样真的就能消灭你心中的怨怼了吗?」他温热的气息缓缓吹入她的唇齿,语气里的无奈惹得她心更颤栗。
他的手缓扣她的腰际,让她的身躯与自己相贴。
「如果这麽做可以让纯真的天使回到我身边,即使是死我也甘愿。」他凝望着她的复杂眸光,缓缓说出了内心的冀望。
这般的情深,如此的意切,如源源不绝的甘泉缓缓渗入她的神经末梢,她的唇骤离他的,她瞠眼望着他唇上的斑斑血迹,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愀狠狠的撞击她胸口,紧绷的心弦应声而断。
「为什麽?为什麽?」她高声喊着,神情之中有着痛苦挣扎。「你为什麽要这麽对待我?你凭什麽这样动摇我的心,凭什麽?」
混乱的心绪让她的脑筋失去平常的冷静,卸下了惯有的冷漠,存留的是令人悲悯的伤。
她紧紧揪着他的衣领,眼底是深层的责难。「是谁给你权利这麽做?是谁允许你来侵占我的心?」
「是你,黎筱柔。」冉翔握住她颤抖不止的双手,慢慢说道:「你的双眼告诉我你须要我,不希望我离你而去。」
「不!你骗人,我不会…不可能…」她错开眼,紧咬双唇不让真实情绪曝露而出。
他抬起她的下颚,望着她逐渐崩溃的双眼。「当你无助的时候,你须要我的安慰,当你脆弱的时候,你希望身边有我,当你害怕的时候,更希望我不要舍弃,所以我就不该放弃你,就如同当初你未曾放弃过我一般。」
她撇开脸,甩开他紧握的双手,慌乱的摀住耳,吼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所有的伪装不再,强悍不再,仅有的只有奔流不止的泪水,以及她虚软的脆弱。
冉翔再度将她拥入怀,低头一一吻去她脸上的成串泪珠。
他温柔的拍抚着她颤动的双肩,柔声道:「你会不安是因为你生活在满载的仇恨中,你会害怕是因为当生命中少了复仇,人生便失去了意义、活力,既然你已经预知了这层顾虑,那为何你始终要让自己沉溺在执迷不悟的痛苦中?」似呢喃的低语里有着柔柔情意。
他望着冉冉白云,「筱柔,复仇并不能使你快乐,只会让你的心灵更空虚,你知道吗?」
她摇头,又摇头,倔强的不愿去听、去想。
她的视线透过他宽阔的肩膀落在墓碑上的照片,彷佛看到母亲皱起了眉头,脸上有着浓浓的阴郁,一如他的。
为什麽?
难道母亲也是这麽认为?
若真是如此,那她所做的一切究竟又是为了什麽?
突然之间,她迷惘了。
「筱柔,忘了所有,抛弃复仇吧!」他轻柔的声音再次传来。
黎筱柔猛然推开他,脑袋无意识的晃动着。
「不!我忘不了,忘不了!」她的双眼依旧停在照面上那张温霭的容颜。
她怎能忘了当初蚀人心骨的殇,怎能?
她的痛凝入冉翔眼底,不禁掠过泛疼的心口,他伸手欲抱她,想藉由自己温暖的体肤熨烫她冰冷的心,然她骤然後退的身躯却让他扑了个空。
「你为什麽就是不愿放过我?你已经拥有想要的,为什麽还是对我紧缠不放,为什麽?」她疾射而来的眸光含怨带怒。
冉翔收回僵在空中的手。「我想拥有的只有你,我的目地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该如何挽回你的心。」
「挽回我的心!」她嗤笑出声,声音里的哽咽隐含的妒意叫冉翔难以辩明。「男人!果然是调情的高手。为什麽我明知男人本就是女人生命中的克星,又为何?我会着了你的道,让自己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彷佛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冉翔倏然向前捉住她的手。
「什麽叫做调情圣手?」他的语音有责问也有焦急,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再节外生枝,更遑论误会。
她勾唇冷笑,笑得轻篾。「你自己心里有数,又何须问我?」
映入眼前的笑容让他的声音骤然冷下。「我说过,不准你再用这种陌生眼光看我!」
她大力甩开他的手,双脚一步步後退。「你放心,你不再有这机会接触到我任何一种眼神,因为,我决定要彻底离开你,不再受到你任何的影响,恢复昔日自由的我。」
说完,她转身就跑,像是要甩开致命的毒蠍般。
望着她奔逃的背影,冉翔面色黯然的说道:「黎筱柔,只要你一天不放开,我永远也不会放开你!」
深情的话语荡漾空中,缓缓飘散在整座墓园,凄凉的风彷佛也为他唱着心痛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