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府里，就见二哥一个人坐在後院的石桌旁悠闲的品着茶，清新的茶香隔了老远都闻得到。他在听见脚步声後回头望了我一眼，见我一脸的郁闷，随即一抹戏谑的笑意浮上嘴角，朝着我打趣道：「怎麽？没入选就哭丧着一张脸，活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似的。」
他不提也就罢了，一提我的脸色就更加不好了。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就是入选了心情才不好。」
「你入选了？」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复又笑着打量我道：「难道这世上竟没有美人了吗？」
「二哥！」我心中正烦闷着，又听他这样调侃，心理不禁激起一丝恼怒。我瞪着他嘀咕道：「真是个没血没泪的家伙！」
此时身後的回廊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温润嗓音：「宁儿你回来了啊，选秀选的如何？」
来者正是我的大哥锺萭寘，他身着一席天蓝长杉，髻上横簪着一枝白玉长簪，衣上配着一块上好的蓝田玉，相貌英俊挺拔，面上笑容和煦。想是刚刚练完武，他的额上残留着些许晶莹的汗珠。
我一见是他，便跑了过去拉着他的衣袖亲热的叫了声「大哥」，他见我脸上隐约有着忿忿之色，伸手拍了拍我的头，问道：「怎麽了？是谁惹你不快了？」
我瞟一眼二哥，微笑着一字一顿道：「没‧有‧啊！」说罢就见大哥脸上浮现出明了的神色。
二哥像是不知道我在说他似的喝了口茶，笑道：「她不去欺负人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有人敢去欺负她？」
我正想反驳几句，却听得大哥含笑看着二哥道：「有你这个哥哥在，谁敢来欺负宁儿呢？」他顿了顿，「早上宁儿一出去，我就看见有个人在那儿走来走去担心的不得了，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怎麽还没回来，怎麽才一会儿功夫就装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二哥正喝着茶，听见大哥如此说顿时一呛，将整口茶都喷了出来。只听得大哥在一旁笑道：「二弟你怎麽呛着了？我又没说那人是你。」
「咳！大哥，咳……我没……咳……有……」二哥一边咳着一边道。他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呛到还是因为大哥说的话而涨的通红。
我心里一暖，其实二哥还是很疼我的，只是喜欢在嘴巴上逞强罢了。我走过去帮他拍了拍背，见他缓过气来，我便看着他笑道：「二哥？」
他将头撇到一边去，「你别听大哥胡说，我只是怕有人在外面丢人现眼。」
虽然他的话让我很想打人，不过看在他口是心非的分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我把头探到他面前笑道：「二哥你就别害羞了，宁儿知道你心里其实是很关心宁儿的。」
二哥的神情略微有些不自在，他起身伸手敲了一下我的额头，道：「净想一些有的没的，我看你还是想想怎麽在复选的时候糊弄过去吧！」说罢他便迳自朝屋内走去。
「痛死了！」我揉一揉略肿的额头抱怨道。
「宁儿。」大哥忽然唤了我一声。
我转身看着他，却见他略显犹豫的问道：「佑棠她……」
他说了一半终究没问出口，然而我心下明了他要问的是什麽，便答道：「棠姐姐很好，至於选秀嘛，姐姐一向都是很听施世伯的话的。」
我虽没有明说，但大哥是听得懂话中之意的。只见他脸色瞬间黯了下来，像是自问般，道：「是吗？」
我见大哥似乎有些神思恍惚，不由担忧道：「大哥，你没事吧？」
他并不回应我，只是凝神看着远方，而顺着那个方向隔了两条街的地方，赫然便是施府旧邸。虽然佑棠一家去年因为施世伯的调任而全家搬离，但旧时的府邸仍是有聘了人打扫、管理，是以佑棠这次上京选秀便住在那里。
大哥的眼神很复杂，有温柔，有眷恋，有理解，还有──深深的伤痛。
如此沉默了良久，我忍不住问道：「大哥，为什麽你从前不叫爹爹去向施世伯提亲呢？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啊！」
然而大哥只是浅浅一笑，只是那笑里彷佛也凝着淡淡的哀伤，「有些事情并不是如你所想的一般简单的。」
这句话听着很耳熟，略微一思索，便想起今天在宣庆殿之时，佑棠似乎也说过一句类似的话，只是他们都不告诉我原因，这不免让我心里有些不快，便道：「你们个个说话都跟打哑谜似的，棠姐姐这样，你也这样，你们都不告诉我原因却又一直说我不懂。哥哥，我只问你一句，到底是为什麽？」
大哥叹了口气，道：「其实早在两年前爹就曾私下向施世伯提过这件事，只不过被他婉言拒绝了。」
我一愣，随即问道：「为什麽他要拒绝呢？」
他道：「那时施世伯说为时尚早，要待来日我有些成就之时在谈论此事。」
我疑惑道：「这很正常啊！哪有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有所作为的男子呢？难道就只因为这样？」
大歌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他顿了顿，看着我道：「在大齐，每个到了适婚年龄而尚未婚配的官宦小姐，都是跟你一样要参加选秀的。一方面是要充实後宫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後宫往往和前朝政局息息相关，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吧？」
见我点了点头，他继续道：「皇上想藉由选秀拉拢朝中官员，而大臣们也想藉此巩固自己的地位，增加自己手中的权利，彼此之间都将利益建立於此。」
我接下去道：「而施家虽然代代在朝中身居要职，但是从棠姐姐祖父那一代起便开始逐渐落没，所以施世伯才希望藉由棠姐姐恢复施家在朝中的地位。」说到这里，我心里不禁窜起了一股怒火，忍不住道：「可施世伯怎能以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来换取利益权位呢？」
大哥道：「如今司马一族当权，施世伯当初便是因屡屡上疏弹劾司马言而被调任外地，而宣妃司马芸在宫中正当圣宠，宰相司马言权势如日中天，凡是对其不满之人，几乎皆遭到迫害，而施伯父即便到了江南也还是处处受到司马一族压迫，所以他才会急於想回朝。」
我似乎有接明白了，施世伯也是无计可施了才会出此下策。其实我们这些世家女儿从一出生身上便背负着家族的利益，将来若不是要入宫，便是要嫁与其他名门大家的公子为家族谋取最大的利益。虽然爹爹从不这样要求我，我也只希望来日能嫁给一个与我真心相爱的男子度过一生，但是佑棠不同，她需要在自身的幸福和家族利益之间做出抉择。
「可若是棠姐姐不愿意入宫刻意落了选，那施世伯也拿她没办法啊！」我疑惑道。
「她不会。」大哥道，「她不会为了自己而去伤害到其他的人。」
我叹息一声，喃喃道：「是啊！棠姐姐从来都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想了许久，虽然觉得不妥，可最终还是说道：「棠姐姐後天就要入宫了，我觉得你应该在这最後的两天里去看看她。」
见大哥并不回答，我便转身进屋，留他一人在院里独自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