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书从香美那儿回来时,正好瞧见Dennis坐在起居室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只酒杯,杯里犹见残存的黄色液体。李秘书低头看看腕表,现在还没过中午,他就喝起酒来了,腮帮子也已冒出细细密密的青色胡渣,看来他今天早上没有一如往常地去议事厅和幕僚开会。
正在怔忡发愣的大华王子听见声响,转头一看,原来是李秘书!他一脸失望地别过头去。李秘书不禁纳闷,不是我,会是谁啊?难道他以为是……??
「王子殿下,您今天不去议事厅了吗?下午AA报的代表要过来和皇室….」
Dennis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我知道,刚刚我已经在电话中和幕僚们谈过这件事了,我全都交代好了,剩下的就由他们去处理,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那声音听得出来很闷。
李秘书当然知道不用担心,他主子的治事能力,他一点都不怀疑,他担心的是另一桩事……….可是他不好开口,因为他知道纵然他能给予再多安慰,恐怕也不及香美小姐的一句话吧。
「你今天早上去过香美那儿了吗?」Dennis终究忍不住问道,尽管他从昨夜起便一再告诉自己,他可以走得出来,他可以走得出来…….但还是禁不起….多问了这一句。
「是的,王子殿下!…..」李秘书答道,然後张口好像想再说什麽,却硬生生吞了回去。
「香美怎麽说?」Dennis幽幽问道,他本来不想问的,可是…..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的一切,即便只是只字片语也好。
「香美小姐说…..说谢谢王子殿下。」李秘书挣扎半天,最後决定还是这麽说就好了。
「就这样?」Dennis转头问道。王子殿下?她称我王子殿下?他的眼神里有失望、有无奈、但更多的是痛苦….他以为可以听到什麽?他低头苦笑,长叹口气,一仰而尽杯内残存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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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鸭舌帽和大墨镜的香美,拎着简单行李,从只有小猫两三只的巴士里走下来。这里是乐活村,早上李秘书走了之後,她便拨了通电话给乐活村的村长太太,说自己想上山住两天,但不知道哪里可以打尖住宿?热心的村长太太立刻说她有空铺,欢迎她上山来玩。
今天早上李秘书把支票送到她那儿,期期艾艾地说着大华王子交待他说的话,香美忍住泪水,没有答腔,心里却苦涩想着,他们终於又回到原来那条老路上……高高在上的王子和一个为了养活自己、四处打工赚钱的穷大学生。可是当她听见李秘书说到王子殿下要她“好好照顾自己”时,她的眼泪终究忍不住夺眶,再也止不住。她挺直背脊,将信封袋原封不动地退给李秘书。李秘书惊愕看她。
「李秘书,这张支票我不收,麻烦你帮我捐给低收入户家庭,但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王子殿下,只要代我跟王子殿下说声谢谢就好了。」香美幽幽说道。
其实乍看到那张支票时,她本来很生气。她很想破口大骂,很想冲去找他,在他面前将那张支票撕得粉碎,但果真那麽做了,是不是就等於在他面前默认了她是在乎他的,於是又给了他藉口强留她下来?算了,既然都决定要分了,就别再多生枝节,去强扯一些有的没有的事情了…..毕竟赔偿费这件事的确是他们当初约定好的,强调大华王子不可以食言的人也是她,他只是“善尽责任”,帮她收尾而已。也许他真的觉得亏欠了她什麽,香美在心里苦笑。但其实没有,他根本不欠她,他已经给了她满满的爱,这是她当初始料未及的收获,她心满意足。
於是她诚恳地李秘书说,答应千万别让王子殿下知道她没收这笔钱,她不想让他觉得对她有亏欠。
李秘书迟疑了两秒,终於同意。临走前,李秘书告诉她,AA报的风波应该会在这两天落幕,皇室那儿已经准备就绪,马上会让AA报在舆论面前俯首认罪,作出必要赔偿,所以她只需要再等两天,便可回学校上课,恢复正常生活。这时香美才兴起一个念头,也许可以趁最後两天时间上山散散心,她不想为了躲别人的冷言闲语,一迳躲在公寓里,如果真的想图个清净,山上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在她的潜意识里,多多少少也想去重温他们定情一吻的那处所在。
村长太太的热情招呼,让香美好生感动,体贴的村长太太没提起最近AA报的风波,只是一迳地说:「最近怎麽瘦了这麽多,一定没有好好吃,好好睡,对不对?没关系,大婶儿这两天帮你补一补。」
香美眼眶泛红,像见到亲人一样,她本来只是想找个地方沉淀自己的情绪,没到村长太太这麽热情。
这时村长大叔突然打开大门走了进来。「香美小姐来啦!好久不见!怎麽瘦了?」他扬起手里两只活跳跳、肥滋滋的母鸡,「没关系,我刚去养鸡场那儿拎了两只肥母鸡回来,你看,老婆一声令下,我就立刻照办了,对不对啊?老婆大人?」他笑呵呵地说道。
村长太太却白他一眼,接过他手上的鸡,对香美埋怨道:「还说呢,我一早接到你的电话,便赶紧跟他说,摩托车借我骑一下,我到养鸡场那儿去抓两只母鸡回来,他硬是不让我去,说他自己去就可以了,他又不懂怎麽挑鸡,你看,尽挑些老母鸡回来,这肉多硬啊!」
「什麽跟什麽啊?你知道她骑车多不长眼吗?上回竟给我摔到山沟里去,你说危不危险?我哪敢再让她摩托车啊?」村长大叔乾脆告起状来。
「上回?上回是十年前的事了!到现在你还拿出来说,反正就是不肯让我骑车,每回出个门都得等你老爷来载才行,真是的,害我像没长脚似的。」村长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两个人就在香美面前唇枪舌战起来,但香美知道他们只是耍耍嘴皮,不是真的吵架。
村长太太拿着鸡,便往厨房走,香美跟在她後头,这时听见村长大叔在客厅里喊着:「老太婆,我去菜园浇水罗。」
「去去去!」村长太太挥手赶他,回头又对香美抱怨道:「你知道那老头子有多离谱吗?竟然不事先徵求我同意,就把我後院晒衣服的地方给占了大半去种一些有的没有的菜,真是气死我了。」
香美听见村长太太不断抱怨村长先生,着实有些尴尬,她想起以前妈妈好像也常在她面前这样数落爸爸,於是很是小心翼翼地说:「大婶,我妈以前好像也常这样,老在抱怨自己什麽事都得依我爸爸的意思,听他的话才行。是不是男人都这样啊?」
「听他的话?」村长太太停下手边杀鸡的动作,「谁说我听他的话了?我是让他。一个男人家,你不给他点机会当家作主,他哪受得了啊?更何况他管的都是他自以为的大事,至於鸡毛蒜皮的事,还不都归我管,再说这天下哪有那麽多大事可以管啊,所以说到底,还是我在当家作主。」村长太太说的得意,最後噗嗤一声喷笑出来,好像在笑村长先生哪天被她卖了都还不知道呢。
香美的脑海里瞬时浮现起以前妈妈在家里帮爸爸剪头发的画面…..平常爸爸总是一付天塌下来我来顶的样子,但只要一坐上板凳,那颗大头颅便得乖乖地被妈妈的手拨来弄去,像个小孩一样大气不敢吭一声,要是不耐烦动了一下,妈妈一定一个巴掌呼在他头上…..所以妈妈平常也是故意让着爸爸罗?香美不禁微微一笑。
这时香美的耳里又听见村长太太自顾自地发表起高论来了,「不过这夫妻间的相处,甚或男女朋友之间的相处,也就是这麽回事…..」村长太太偷瞅香美一眼,她总觉得香美小姐会自己上山来,绝不只是因为AA报风波的问题,王子不是已经提出告诉了吗?看她那付神色憔悴的模样,再加上又是自己搭巴士来的,想必小俩口是吵架了。「…..没有谁听谁的,只有谁让谁。你爱他多一点,就多让点罗,除非你不爱他….」村长太太刻意加重後面那几个字。
香美听得出神,不意想到Dennis虽然有些地方是很霸气,但也总是处处让着她,她後悔那天不该挑他毛病,说他把她当成玩偶来摆布,或许她是真该向村长太太学习男女间甚或夫妻间的相处之道….爱他就多让他一点,更何况她真的很爱他,不过现在再说什麽,也来不及了,都已经走到这步田地。她还是认为他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对象来交往,才不会像今天这样为她源源付出之後,还得承受心碎之苦,说到底,是她对不起他…..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未来让他承受更多痛苦,倒不如现在一次断得乾乾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