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琳带着翟立昂走进位於对街的一间餐馆，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两人向服务生点了两客商业简餐。
他们默默对视了一会，还是程思琳先开了口，她直接切入正题：「翟先生，你好，我叫程思琳，那间『欢乐兔』是我舅舅开了几十年的心血结晶。为了不浪你我的宝贵时间，我就不废话了，恕我冒昧请教，你一定要收购我舅舅的游乐场吗？」
「对，势在必行。」翟立昂欣赏她的快人快语，也相当乾脆地回覆。
「请问这是创世纪下一步的投资计画吗？」程思琳又问。
「程小姐，你问的这个问题，已经属於商业机密的范围了。」翟立昂迎视着她坚定的眼神说，「不过，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像你舅舅经营的这类小型游乐场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潮流，很快就会从娱乐市场中淘汰。而且，就我目前的评估，你舅舅应该跟其他老板一样有着资金周转上的困难，和创世纪合作绝对是有利无害。」
「是吗？那麽，我想我和你对『利害关系』的定义实在大相迳庭，翟先生。」程思琳指着窗外对他说：「你看，今天并不是休假日，可是还是有不少人光顾，对吧？」
翟立昂就事论事地说：「但显然，这些人潮并不能维持游乐场基本的收支平衡──」
「这一点不用你提醒，我也很清楚。从五年前开始，我舅舅便只能用他开餐厅的额外盈余来支撑这间店。」程思琳说出实情。
「哦……那他更有理由赞同这笔买卖了，不是吗？」翟立昂也纳闷起来。
程思琳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看着窗外继续说：「翟先生，请你仔细看看那些走进店里的客人，他们的年龄层从国、高中生到四、五十岁的中年上班族都有。」
「那又如何？」
「你相信吗？这些客人彼此都互相认识，就住在附近的几个社区里。现在要走进店里的那两个大叔和大哥是忘年之交，他们分别是电信局的员工和办公大楼的警卫，经常会在中午休息时间进去厮杀一阵。还有，看到那几个背书包的小鬼没有？虽然他们经常会跷课跑来这里打电动，但基本上都是乖孩子，只不过太无聊没事做而已；有时候跷课敲太凶还会被我舅舅劈头痛骂一顿，但还是经常上门报到──」
翟立昂听到这里，打断她道：「程小姐，我对这些客人没兴趣，请你说重点。」
「如果你肯用心听，就会知道我想表达的重点是什麽！」程思琳忿忿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争辩道：「或许在你眼中看来，我舅舅的店不过是一间濒临淘汰的游乐场；但对於邻近社区的居民来说，它却是陪伴大家一起成长的见证，也是大家在闲暇时光欢聚的场所，欢乐兔已经不只是一间游乐场，而是──」
「程小姐，我是一个商人，在商言商，我必须对我的公司和所有员工负责。」翟立昂打断她的慷慨陈词，对她声明自己的立场，「眼下这个企划案，光是初步研拟就花了我快一年的时间，你认为我有可能因为你一席话就半途而废吗？」
程思琳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说话时，竟是难掩失望的语气：「商人？这就是你对自己的定位吗？我一直把你看作一个了不起的企业家，仅次於王永庆，真的……直到现在。」
「……是吗？谢谢你。」翟立昂因为她的话而愣了一下。
「但，我发现我错了，因为你显然不值得我这样推崇。」程思琳下意识地掏出垂挂在颈间的项链，在指间摩挲着那枚钱币，希望能从中获得些许勇气，「我以为，你至少懂得什麽是企业家的社会责任。」
「程小姐，你误会了吧。」不知怎地，翟立昂就是无法忍受她用那种无法谅解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得澄清道：「创世纪收购这些店面後当然会转型经营，但这并不表示会将它们原有的特色一举抹煞。如果老板愿意，我们甚至可以另行签约，采用加盟店的方式，让他们继续经营。」
程思琳一听，马上反讽地笑道：「哦，这倒有意思。听你这麽说，自从眼见7-Eleven、全家、OK将传统的小杂货店挤压到市场一角之後，我就不曾对资本雄厚的企业这麽有信心了。」
「不，我是说真的。其他的企业会采取什麽做法我不知道，但只要我还是创世纪的执行长，我就会将我的信念贯彻到底。」翟立昂神态郑重地说道。
「那麽，翟大执行长，请问你贯彻信念的代价是什麽？将其他人的梦想践踏在自己的脚下吗？」程思琳不禁冷笑，「真是高贵呢。」
翟立昂的眼神亦是一冷，「程小姐，不论你相信与否，我都已经展现足够的诚意。至於结果如何、会不会像你预期的那麽悲观，就请拭目以待吧。」
「……还有多久？我是说，你打算用多久时间游说我舅舅出让游乐场？」
「最多两个月，因为整体计画必须在半年内动工。」
「难道就没有其他既能兼顾创世纪的公司利益、又能保全我舅舅的游乐场的方法了吗？」程思琳皱眉。其实她也心知肚明，要和创世纪这只大鲸鱼争食有多麽不切实际，可她就是不愿坐以待毙！最起码，在努力挣扎过以前，不能轻言放弃。
「很抱歉，我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做法。」看着她陷入苦思的模样，翟立昂瞬间有些恍神，彷佛看见了许久以前那个仍一心相信实现梦想并不困难的自己。
此时，服务生送上餐点，但两人都没有拿起刀叉，各自思索着。
「……一定会有的……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就算只有两个月的时间……」程思琳喃喃自语似的说着，然後也不管翟立昂就自顾自地开始用餐。
「我也希望你能想出来，届时请务必告知我。」翟立昂说完正准备用餐，无意间却看见她颈间悬挂着一枚法国硬币，切牛排的动作顿了一下。
「好，你等着瞧。」程思琳睨了他一眼，她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舅舅苦心经营几十年的欢乐兔毁於一旦。
「你的项链……很特别。」翟立昂不禁联想到人在法国却渺无音讯的母亲。
程思琳一口咽下食物，边将项链收入衣领内边说：「那当然，可以实现梦想的魔法钱币可不是谁都有的。」
「喔，魔法钱币……」这个天真的说法让翟立昂不禁微笑起来。
「你就笑吧你！我也不期望市侩的商人会懂。」
「我是商人，但并不市侩。」翟立昂摇头笑笑，「而我也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最好是这样。」程思琳哼了一声。
「本来就是啊。」翟立昂发现，如果不谈公事，和她纯粹聊天还挺有趣的。
於是，几乎是不自觉地，他掏出别在西装口袋上的钢笔，取出一张名片，在背面留下自己私下使用的MSN，递给她。
「欢迎你随时联络我。」
「嗯，我一想到好主意就会敲你。」程思琳看也不看就顺手将名片放进口袋里。
「除了提案之外，你也可以找我。不只是公司的同仁，我也需要多了解像你这种人的想法。」翟立昂饮入一口柠檬水，有些多余地解释着。
「喂，你什麽意思啊？什麽叫作『我这种人』？」程思琳不以为然地白他一眼。
「没什麽。」翟立昂一语带过。
「你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吗，翟先生？」
「在公司里，大家叫我Leo。你可以这样叫我。」
「我又不替你工作……」
「呵，也是。」
「本来就是！」
尽管这天的午餐并没有一个好的开始，但最起码，他们展开了「协商」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