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二十分钟的车程里，蔡少杰是愈开愈火大，打从一上车开始，蕾丝边就活拖死赖地拉着胡若葵往後座挤，整个人像没长骨头似的尽往她身上磨磳。
她这样光明正大地对若葵「毛手毛脚」也就罢了，重点是，当她问到若葵这几年身边有没有伴侣，得知答案是否定的之後──好吧，说实话，他听到之後确实也短暂地乐了一下下──就开始放肆起来，大讲全天下男人的坏话，几乎举尽古今中外、祸害人间的烂人典范，还说得痛心疾首，活像她挨过多少次闷棍一样！
最後，她的结论更叫人吐血──
「所以说嘛，学姐，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好的，衣冠禽兽可多着了，至於那些还没变身禽兽的，只是因为没逮到机会给他乱七八糟地禽兽一把，不然啊，男人这种不实在的坏东西，还不都是一样──」
够了，他真是听不下去了！不能再让她任意扭曲若葵的感情观……正好开到了民生国小校门口，蔡少杰计算好了车体偏斜的角度，很故意地踩下煞车，顺便来个漂亮的甩尾动作。
「哎唷──」坐在驾驶座後方的陈佳莉就冷不防地撞上椅背，哀叫出声。
「佳莉！你没事吧？」险险稳住身体却没撞着的胡若葵，连忙扶正她问。
「老、板！」陈佳莉忿忿的视线对上照後镜中撇嘴偷笑的蔡少杰，就知道他是有意这麽做，也是一整个来气，「你不会开车就早点承认！直接让贤由我开车载学姐回去不就得了。」
看她吃鳖吃得痛快，蔡少杰可是大大出了口恶气，灿笑着吩咐：「下车。」
「我撞到头了，很痛！下什麽车？」
「那好，你就一个人待在车里休息，当看车小妹。」他从善如流地恩准她留在他的车中，「若葵，跟着我这个全世界万中无一、硕果仅存的好男人去接小晋。」
「你别妄想独占学姐，想得美！」
「你们如果想继续吵架，就留在车上吵个过瘾，我自己去。」胡若葵忍不住翻了下白眼，决定不再介入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战争，自顾自地下了车。
蔡少杰立即跟上，「那可不行，杨老师在的话，我就得在场。」
「老大，杨老师是小晋的班导，小晋放学後直到我去接他之前，都是杨老师在帮我看着小晋，他是个很有爱心的好老师。」胡若葵替杨念钦分辩。
「是啊，但愿他的『爱心』别泛滥到学生家长身上。」蔡少杰在她後头不以为然地低语着。
听着他们的对话，陈佳莉也大致心里有谱了，走近他身侧说：「老板，这个杨老师……我似乎不是很喜欢。」
「虽然我很不想这麽说，但难得我们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想了想，陈佳莉提出了权充折衷的建议：「我们暂时休兵吧，先攘外，再来安内。」
「可以，我接受。」尽管他根本不想跟这个异性情敌站在同一阵线。
「你们两个在後面嘀嘀咕咕什麽呀？」胡若葵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们。
「没，我们没说什麽。」不可能出现在他们之间的默契忽然冒出头来。
导师办公室内，小晋正在把刚写完的作业收进书包里，跟杨念钦有说有笑。
看上去俨然就是一幅父慈子孝图，在蔡少杰和陈佳莉看来，无疑十足刺眼。
「小晋，妈咪来接你回家罗。」胡若葵走过去，疼爱地摸摸小晋的头。
「妈咪！」小晋顺势窝进她怀中。
「哎呀，小晋！你都长这麽大啦？来，快来给乾妈抱抱！」陈佳莉忽然一整个自来熟，相当热情地来到小晋身前，端详他可爱的脸蛋。
「喂！Charlie陈，你不要太过份！别半路随便乱认乾儿子！」这个卑鄙的蕾丝边，竟然在鸣枪之前就先偷跑！蔡少杰觉得会跟她拟定休兵协议的自己真是笨蛋！
「妈咪……这个怪阿姨是谁啊？」小晋不解的表情中似乎还有那麽一丁点惶恐。
怪……怪阿姨？陈佳莉瞬间大受打击，伸臂要抱他的动作瞬间僵硬，当场石化。
蔡少杰则因为百般困难地忍着笑，而导致脸部肌肉不规则抽动着。
「小晋，不可以这麽没礼貌，要叫阿姨。」胡若葵马上纠正他。
「胡小姐，这位小姐是？」杨念钦礼貌地发问，但他更在意的却是蔡少杰。
事实上，当他看见蔡少杰再次陪同她出现时，心中的沉凝又更添一分。以一名上司对下属的关心而言，这位蔡先生很明显地已经超越了应有的份际；尤其是他望着胡若葵的那种眼神，只要身为男人，看了都会懂得那份尽管隐藏着却依旧强劲的执着。这样不太好，很不好……
「喔，杨老师，这位是我的大学学妹，陈佳莉。」随即她又对小晋解释：「小晋，你刚满月的时候，佳莉阿姨还有抱着你喂你喝过牛奶喔。」
「就是啊，那时候你只有这麽大，抱起来好轻、好软，眨着眼睛吸奶嘴的样子，实在好可爱……」陈佳莉立即恢复笑容，张手比划着大小，开始忆起当初抱着还是婴孩的他的情景。
「阿姨，我已经八岁了。」岂料小晋只是兴致缺缺地这麽回她，脸上有种类似发窘的无奈表情，「我要快点长大，那样才可以保护妈咪。」
无意间的一句童稚话语，让在场的大人们都是内心一阵悸动。
「学姐，为什麽我有一种好感动的感觉……」陈佳莉用手抹着眼角。
揽着他的胡若葵更是露出欣慰温柔的笑容，有了孩子这句话，她可以牺牲一切。
「恩晋，那你就更要好好念书，以後才能让妈妈以你为荣。」杨念钦也笑。
岂料蔡少杰却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捏捏小晋的脸，轻轻淡淡地对他说：「小晋，你小小年纪就这麽勇敢，精神可嘉。不过，你再怎麽想长大，也还是个八岁的小孩，是小孩就别老想着装大人，那叫做逞强。你现在就只要好好地玩乐、吃饭和睡觉，要保护妈咪等你真的长大了再说。在那之前，这个重责大任交给叔叔我就好。」
「哼！不用叔叔鸡婆！我一定会快快长大的！」小晋对他扯出一个很不以为然的鬼脸。然而，尽管十分不服气，他却没有真正反驳蔡少杰的话，因为他也晓得这个臭屁得让人受不了的叔叔说的话正确到不行。
杨念钦旁观着他们的互动，心思也愈显深沈。他从小晋他们班一年级起就带到现在，他很清楚小晋是个外表乖巧顺从、骨子里却相当有主见、甚至是倔强的孩子，要让他听话，就真的必须让他口服心也服。
他花了近三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让这个孩子由衷地认同自己，和自己无话不谈。可没想到，蔡少杰仅仅见过小晋两次面，就能让小晋不得不垂首认可他的话……这个男人，并不像他毫无威胁感的外表看起来那麽简单，绝对轻忽不得……
沉吟了一会儿，杨念钦才重新开口：「胡小姐，这个周五是我们国小庆贺建校三十周年的园游会，从小三到小六的每个班级都会设计不同的摊位。我们班是卖一些童玩的小玩艺儿，我想小晋应该有告诉你──」
「咦？园游会？」胡若葵一听却怔了怔，很明显地，她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於是，她看着暗暗低下头的小晋，问他：「小晋，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没有告诉妈咪？」
小晋安静了三秒，然後抬起强装的笑脸，对她说：「妈咪，园游会又没什麽。你不要管这种小事，好好上班啦！你不认真工作就赚不到钱，你赚不到钱就不能帮我出学费。而且礼拜五又没放假，班上也有很多同学的爸爸妈妈不能来啊。」
小小年纪就格外懂事的孩子，往往早熟得令人心疼。
一时之间，胡若葵不由得哑然。她很想说些什麽，可小晋说得没错，她得靠这份工作的收入养活自己和小晋。只是，她怎麽可能对小晋眼底隐约浮现的失望视而不见？
「小晋……」浓浓的歉疚感堵塞心头，胀得令她难受。
「学姐，我真的感动得要哭了……」陈佳莉说着说着，忽然蹲下一把抱住小晋，搂着他说：「小晋，妈妈不能来没关系，乾妈请假来陪你！有乾妈在，就跟妈妈在没两样……」
「喂！Charlie陈，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可没答应要给你准假。」太可恶了，这个女同性恋，一不注意就给他搞小动作！蔡少杰立刻将八爪章鱼似的陈佳莉拉开，拯救了一脸惊恐又推拒不了的无奈小正太。
「蔡少杰，你这个没人性的！」陈佳莉迭声嚷叫，「学姐，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男人都是一个样，没血没眼泪……啊，杨老师，抱歉，我不是在说你，你是例外……」
呃，看样子是他提错话题了。杨念钦心里有些懊悔，只好弥补似地对她说：「胡小姐，既然你有要事在身，还是以公事为重。我会带相机来替班上学生们拍照，事後我再加洗一份送给你。」
「谢谢你，杨老师，那样就太好了。」胡若葵向他点头致谢，但在心底发酵的遗憾始终让她觉得很对不起小晋。如果能请假来参加就好了啊，可是专案小组才成立不久，还有那麽多事要做……
蔡少杰一边阻拦陈佳莉屡屡对小晋伸出的魔爪，一边也暗暗留意胡若葵的神情变化，某个想法也在他脑海中逐渐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