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镇日的策马奔波，赵卿心终於彻底明白古人所谓「舟车劳顿」实际上是怎麽一回事，远远不只是根据字面涵义可以想像。尤其是从白天赶路到深夜，坐在马上一路颠簸，她不仅得忍受数度蠢蠢欲动的反胃欲呕，连大腿两侧都磨得发疼。
她突然好怀念从前简直是过得太爽的现代生活，与现在的情景相较之下，根本就是养尊处优了。
「卿心，前面有间小庙，我们今晚就在那里暂过一宿吧。」
现在已是深夜，这间早已没了香火的破败小庙，显然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他们过夜最好的选择。
「随便。」她已经累到没有多余力气计较，只要有块地方能让她躺平睡觉就好。
齐季昀将马骑到庙前的树下绑好，自己先下了地，再抱她下来。
岂料赵卿心脚尖才踏地，立即双腿一软，险些就要脱力瘫倒。
「卿心，你还好吗？」齐季昀一惊，连忙搂住她。
她尴尬地扯出疲惫的笑，「我、我没事啦。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是我让你受苦了。」齐季昀多少有些愧疚和心疼，搀扶着她走进了庙里。
「别这麽说，你对我已经很讲义气了。即使你半途将我丢下，也是意料中事，我不会怪你的。」
「我看你真是累了，满口胡话。我说过我要带你回家，就必定说到做到，岂有背信之理？」
进到庙内才发现这是一间月老庙，四处打量後，更幸运地发现小庙後方还用茅草隔了一间厢房，应是从前的庙祝或道士休憩之处，内有简陋的一桌一椅一床。
虽然桌上的灯盏早已没了灯油，但今夜适逢既望，月光盈满，倒也满室银亮。
齐季昀先将那张床掸了掸灰尘，然後将自己的披风脱下，铺好才让她坐上去，「卿心，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外头猎些野味回来。」
「现在已经好晚了，你能捉到什麽猎物？而且你单独行动也危险。我看还是算了，一餐没吃又不会饿死人。」赵卿心向来是麻烦事能省则省。
「你就对我这麽没信心吗？」齐季昀浅笑，轻抚她略显苍白的脸，「放心，给我半个时辰就绰绰有余了。你别乱跑，乖乖等我回来，嗯？」
「喔，那你自己小心点……我累了，先眯一下。」她说完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呵欠，然後侧身面向墙壁躺着，闭眼小寐。
呵，她就这麽旁若无人地在自己面前入眠？再怎麽说，他好歹也是个男人……她这麽相信自己的人格，他该觉得高兴吗？
齐季昀摇头失笑，但还是弯着腰稍微掖起披风，将身子骨单薄的她裹紧了些，才放轻脚步走出厢房，顺手关上了门。
听见他走远，赵卿心再度睁开双眼，掌心密密实实地攒握着罩住自己的披风，眼底浮现洇漾的水雾。
「真是白痴……我又不是他的谁，干嘛对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这麽好……」她一面喃语着，一面忍不住伸手抚上右脸颊，方才他弯腰时一绺发丝滑过，留下一种奇怪的搔痒触感，彷佛还滞留不去……
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之後，始终盘踞心头的那股无能为力愈发强烈。若不是刚好遇见的人是齐季昀，恐怕身无长物又缺乏谋生本事的她早就不知死上多少次了。
凡事都要依赖他人，真的令她备感挫折。
偏偏她又别无他法，就像是困在沼泽里，愈挣扎只有愈往下沉的份……
生理上的疲惫加上思绪烦乱，睡意居然也拍拍屁股离她而去。
赵卿心无可奈何地起身，抬眼从破窗往外看去，发觉月色甚好，索性到屋外走走散散心。
这一晃，竟让她在庙後找着了一条几乎让杂草丛掩盖过去的小径。隐隐约约地，她似乎听见了淙淙流水声，鼻间也闻到了一股极淡的硫磺味。
咦？水、硫磺味……难道说，这荒山僻野里还有温泉？
赵卿心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往潺潺声源探究而去。
走了不过十几公尺，果然让她找到了一处巧致可喜的白色温泉，水面周围还冒着热气呢。整汪泉水的规模也不大，大概就是七、八个浴缸合并起来的大小。
伸出手指探进泉水里试水温──太完美了！完全就是适合泡热水澡的温度！
劳累至极的赵卿心几乎抵挡不住泡汤的诱惑，连忙抬眼四处张望，周遭自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当下，她毫不犹豫地迅速褪下衣物，便将自己泡进热泉里。
「啊……终於可以舒舒服服地泡澡了……」她满足不已地轻叹。
天啊！要是以後再也没办法泡到这麽棒的温泉，该怎麽办哪！
或许实在是泡得太畅快了，赵卿心浑然不察时间的流逝，只顾着像条美人鱼般在泉中玩得舒心恣意。
所以，当齐季昀真的在半个时辰内捕抓到一只山鸡，赶回月老庙，却不见原本理应躺在厢房中休息的她时，整颗心咯噔一坠，凉透了底。
「卿心！你在哪里？」他急忙冲出厢房，在屋外四处搜寻，心焦地大喊她的名，「赵卿心！」
然而月夜静寂，却是无人回应。
可恶！不是叫她待在原处别乱跑，她怎麽就是不听话！这下万一她出了什麽事，叫他该怎麽办才好──
……等等，不远处好像有人在戏水的声音！那是……
所谓关心则乱，向来五感俱佳的齐季昀这时才听闻声响，随即也找到了那条小径的入口，二话不说便施展轻功往声音的源头寻去。
待他寻到泉畔时，只见她宛若月下仙子般在水中嬉泳，姣好白皙的胴体在不时溅起的水花中时隐时现，竟让他无法动弹，盯着她出神的目光再也移转不开。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真真不想醒来……
赵卿心觉得玩够了，才从水中探出头来，却在同一瞬间看见齐季昀怔怔地望着她，像个木头人似的呆立在原地。
「嗨！你这麽快就回来啦！」她丝毫不觉有何不妥，倒是坦然自在地抬手向他打招呼。
她……她就这麽无所谓地和自己说话？若是换作别的男人撞见她一丝不挂地裸浴，莫非她也是一样的回应？
齐季昀心中莫名涌出一阵恼恨，本想恶狠狠地训她一顿，但是那截雪白如藕的纤臂一映入眼帘，倒像是让她挥了一鞭，颊上立即泛红。
原先想骂她的话瞬间忘了大半，竟是呐呐不能言，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你在这做什麽呢？」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我在泡温泉呀！」赵卿心不以为意地游近他，拉了拉他的袍角，「你要不要也下来泡一泡？很舒服的噢！」
「不、不行！太不合礼法了！」齐季昀彷佛遭到电击一般向後退了一大步，「你也别再泡在水里了，快穿上衣服！」
「拜托你好不好，泡个温泉也能扯上礼法，你的脑子是不是进水啦？在日本还有男女混浴的温泉呢，那你真要亲眼目睹不就昏倒了？」赵卿嘟起嘴碎念。
「赵卿心，别惹我动怒！」齐季昀板起脸，但眼神飘往别处，就是不看她。
「齐季昀，请问你到底在气什麽？」不向他问个清楚明白，得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别想要她中止这难得的享受。
「你还问！要是给别人看见你这不着寸缕的模样，你想会发生什麽事？」
「当然是什麽事也不会发生。」
「你还跟我瞎扯淡！」他让她气得急了，立即回过头瞪她，没承想却迎上一张笑意盈然的俏脸。
真有趣，这还是她第一次发觉花美男的表情如此丰富。赵卿心不禁在心里暗笑。
「你看见了，对吧？」身心疲劳大获纾解，心情随之好转，她忍不住想逗他。
「……我什麽也没看见。」他仍嘴硬，但双颊红晕在月色下更加明显了。
「那，要是别人看见了的话──」她问得很故意。
「不会有别人！就算有，我也会挖出那个人的眼珠子！」
「这就是了，既然发生了这种情况你会帮我出头，那我还有什麽好担心的呢？」
「你真不知天高地厚──」齐季昀的大串责备顿时止住，因为她毫无预警地从泉水里站了起来……他在极短的震愕後立即紧闭双眼，但，已经来不及了……
赵卿心略略拧乾湿发後，依旧自在地捞起搁在泉畔石头上的衣物，一件件地穿回身上，然後挽起他的手臂往回走，「我好了，走吧。」
其实，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完全是让袁洁玫养成的习惯，亲近的姊妹淘手挽手一起走，对她来说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但看在齐季昀眼里，可是半点也不简单。感觉她如此贴近自己，她身上那股特殊的香气又稍浓了些，让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紊乱了一下。
走着走着，他愈来愈理不清心里那种既高兴又气闷的感觉是怎麽回事。但他总觉得应该要说些什麽，不然彼此之间这种亲密的静默，会让他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你这麽喜欢泡温泉，等我们抵达齐家庄之後，我请个师傅替你在府里做一个……」
「齐季昀，你知道自己很搞笑吗？」赵卿心笑了，「我与你非亲非故，顶多是到你家做客几天，没有人会因此大发神经帮客人造个人造温泉的。」
「对我而言，你不只是客人而已。」
「呵呵，当然罗，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嘛。」
「……你以前曾经犯过罪？」
「没有呀。怎麽突然问起这个？」
「你左边的肩胛骨……只有犯过罪的人才会受黥刑……」
「欸唷，那是刺青啦！」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古代人还真是少见多怪。「这在我们那里是很常见的，在身体上刺下自己喜欢的图案，可是具有纪念意义的。我身上那只蝴蝶，就是高中毕业时跟最好的朋友一起去刺青店刺的；她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蝴蝶唷，只不过她是刺在右肩胛骨。」
「是这样吗？你们那地方的风俗真是奇特。」齐季昀的困惑总算得到解答，但，她为何用那种要笑不要的眼光看着自己？「怎麽了吗？」
「你不是说……你什麽也没看见吗？」哈，被抓包了吧！
「……」糟！自掘坟墓了……齐季昀一时半刻窘得说不出话来。
「呵，我只是逗着你玩的，别这麽紧张嘛。」她笑，「我原来的世界是很开放的，甚至男女之间还能保持一种特殊的朋友关系，就是只上床，不谈感情，不需要担负多余的责任，双方都轻松自由。如果套用你们这儿的概念，勉强来说，大概就像是文人雅士跟青楼名妓之间的往来关系。所以你……」
她的话语却让他猛然用力抓住手臂的粗鲁举动打断了。
「──齐季昀！你吃错药啊？放开我──」
「告诉我，你有这样的『朋友』吗？」他急问，脸色阴沉。
「没有，我没有啦！」她看起来像是会有炮友的样子吗！
齐季昀大大松了口气，这才放开手上紧箝的力道，「你可别背着我交那种朋友。」
「你疯啦？要交炮友也是你比较有可能好不好？」她对他翻白眼。也不想想他的本钱比她雄厚太多，光那张足以害全天下女人自卑的美丽容颜，就够他杀遍天下男女无敌手了。
但话说回来，他刚刚突然暴走到底是怎样？饿昏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