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于书安处理完皓妮的事情之後，直接回到SUAN，想趁周一休息日处理上周的营业帐目。
当然，为了不引起往来人们过多的「关注」，她还是特地大楼後侧的入口，打算开从後门进店。
但，等于书安从手提包里掏出钥匙，却发现SUAN的後门，让一个把头埋在双膝之间、穿着轻便的「流浪汉」占据住了。
正当她找出几个铜板，就要蹲下身来施舍给他时，她一眼认出对方脚上的那双球鞋──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绝版的Nike某限量珍藏版高筒靴。
这辈子，她只买过一次这款球鞋送人。
那是SUAN开张半年後开始回本的第一个月，她拗不过某个脸皮厚到可以筑城墙的纨袴子弟，只得上网标来这双贵到令人吐血的名鞋，当作他的生日贺礼。
对方既然毫不客气地海削了她好大一笔，她就故意将左脚那只鞋的白勾涂成紫色的。那阵子，他对紫色极度过敏，因为刚分手的前女友名字中有个紫字。
没想到，那家伙收到礼物那天，竟然在电话中笑得无比欢快，直夸她有创意。还对这双鞋宝贝得很，久久也没见他穿过一次。
现在，瞧见那对一白一紫的勾勾，于书安不禁无奈地苦笑。索性抬起脚踢了他一下，轻轻的，没用上太大劲道，刚好够让他摇晃了一下身子。
「喂，我这里不是流浪汉中途休息站，起来闪边去，别挡在这里妨碍进出。」
结果，对方却恍若未闻，倒是伸手捧住她裙下的长脚，脸颊也顺势贴上去，像只可怜兮兮的弃猫。
可他说话的语气却明显抑郁而低落：「书安，我好闷哪！」
「看得出来。但你也没必要来这里耍哀怨吧？」于书安摇头低叹，知道无法轻易打发他，只好扒开他的章鱼爪，顺势将他搀起来，「别老窝在这儿，先进店里再说吧。」
「你今天怎麽这麽像个女人了？不但放下了长发，穿了长裙，还擦了有果香味的香水……」宋云之拨了拨让自己抓乱的头发，一边问，一边跟在她後头进了店里，「……还真有点不习惯。」
「我本来就是女人，好吗？」于书安没好气地斜瞥他一眼，顺便解释道：「今天为了我妹能不能顺利毕业的事，跑了一趟她的学校，跟她龟毛的导师乔事情，你说我能穿着随便吗？还有，麻烦你记住一件事──我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是『云夫人』所认识的『安迪』。其他时间里，我是于书安。」
她将手提包往吧台上一放，卷起袖子就替他调起酒来。
「是呀，你是书安，也是安迪。无论是谁，都是我的朋友，常常会让我分不清楚。」宋云之单手撑着脸颊，欣赏她难得的柔美妆扮，「不过，我说书安，你偶尔这样『现身』也不错，很漂亮。」
「呵，你把耍嘴皮子的力气省下来吧，灌迷汤这招对我没用。」于书安笑笑，将颜色鲜艳、层次分明的酒液递到他面前，「喏，这杯『夏威夷落日』是我昨天才突然想出来的新酒谱，给你嚐嚐鲜。」
「谢啦，我现在实在太需要酒精来放松一下了。」宋云之即刻举杯品嚐，随即不甚满意地咂了咂嘴，「嗯……这是给小孩子喝的果汁吧？酒精浓度有没有5%？」
于书安笑着按住他正想抬起一饮而尽的手，「不要急，慢着点喝。这杯调酒喝起来像果汁，其实有12%喔，小心喝得太猛，後劲一发作，等会儿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去撞电线杆。」
「12%？你是想拿这种危险的饮料去祸害哪个纯情小女生呀？」宋云之夸张地作出掩嘴惊呼状。
她没搭理他的无聊话，直接问重点：「你今天干什麽去了？怎麽一脸踩到狗大便的屎相？」
「你也知道我最近放大假，总算有多一点时间可以陪陪我妈。她中午拉着我去外面吃馆子，我没多想就跟着去了，结果一到场才发现，我妈居然私底下给我安排相亲！」他一脸无奈沮丧，又有一种遭人算计的懊恼。
如果不是脚上穿着这双舒适的鞋，提醒自己还有个好哥儿们可以不分时间上门吐苦水，他的情绪只会更糟。
宋云之原以为于书安听了，不是指着自己哈哈大笑，就是逮到机会给他补上一刀，岂料她却只是平静地点了下头，连接下来对他说的话都是那麽淡定。
「喔，相亲……很好呀，你也到了差不多该安分下来的年纪了。」
「什麽？你……你再说一遍！」他瞬间凛起了脸。
「你臭着一张脸看我干嘛？」于书安觉得莫名其妙，一边将方才打开的酒瓶重新盖好归位，一边自顾自地往下说：「有父母关心是好事嘛。你又不像我，是个孤儿，就连想要有人对自己罗嗦一两句都是遥不可及的奢侈──」
「你闭嘴啦！当我这哥儿们不存在是不是？」宋云之有些赌气地打断她的话，「你那麽想听人唠叨的话，我每天上门来念你念到耳朵长茧还不行嘛……」
「你傻话说得太过头了，云之。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你应该很清楚，好朋友跟家人，终究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于书安无声地笑了下，神情是一种勘透且认份的了然。
「要成为真正的『家人』还不简单，我们只要去户政事务所登记结婚，不就万事OK了？」他口吻轻快，说完还双肩一耸，就像平日那般，一种没啥了不起的临时起意。
但事实上，他却唾腺乾涩，喉结偷偷地上下动了动，手心不自觉地微湿……这些小徵兆加总起来，可以简单归纳出他此刻染患了名为「紧张」的症状。
于书安只当他在随口开玩笑，压根没当它是一回事，「既然这麽简单，那你在讨厌相亲讨厌个什麽鬼？你妈总不可能故意坑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替你挑一个条件极差无比的女人，让你下半辈子活在恶梦里吧。」
「因为她不是我自己选的女人！」他气结地将酒杯大力放回台面。
况且，那个千金大小姐根本就是公主病的严重病患，他又不是白痴，嫌日子过太爽自找罪受。跟书安比起来简直……不，她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这麽多年下来，他也和一些女人认识交往过，思来想去，还是只有跟书安最合得来。惟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毫无负担地做回原本的自己，即便对她展露弱点，也照样安心自在地呼吸。
这份难得，谁也无法取代。
「呵呵，我不晓得你也会有这麽幼稚又任性的一面。」于书安笑着给自己倒了杯水，「明明是精明的生意人，是不是自己选的对象有那麽重要吗？两个人能相处得来才是重点吧。」
宋云之听到这里，眼睛忽然一亮，立刻反问：「书安，你不觉得我们俩相处起来就很好吗？自然又和谐。」
「哈哈……是啊，就是太自然又太和谐了，」她忍不住大笑，「连彼此身上有哪些见不得人的怪癖都摸透了。要是哪天谁管不住自己的嘴，到处嚷嚷宣传，那对方可就倒大楣了。」
「呵，听你这样一说，好像还真的是。」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
「唉……这样可就太糟了。我在你眼里的形象，看来是黑到不能再黑，要翻红好像很不容易……」
「宋云之，是哥儿们就要有哥儿们的自觉，别净说些会让我想对你开扁的话。」
「我是说真的。于书安是女人，宋云之是男人；云夫人是女人，安迪是男人。无论怎麽配对，都还挺登对的不是吗？给点机会嘛，行不？」
于书安摇头大叹，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吗？你呀，刚被公司『裁员』不久，加上正值恋爱空窗期，人就变得有些怪里怪气的……听着，我的建议是这样──去给自己找点正经事做吧，不然就乖乖回家好好听妈妈的话，别老是来烦我这寻常老百姓。」
「哈哈哈……」宋云之终於朗声笑了起来，原本阴翳的心情彷佛拨云见日般的清明畅快，「书安啊书安，我真的必须说，全天下最了解我的女人就是你了。你说，我该爱上你，还是杀了你好呢？」
「拜托，请给我一刀来个痛快。」千万不要跟她耍变态。于书安忍不住要吐嘈他，同时赏他一记白眼。
「我会舍不得欸。」
「谁管你啊！」
「别这样啦。我们不是好哥儿们吗？你要担心皓妮误会你跟客人乱搞暧昧关系的话，我可以亲自向她『澄清』喔。」宋云之笑得不怀好意，他一直都知道于皓妮是国内BL小说界的天后，肯定会对姐姐的「男男人生番外篇」很感兴趣。
「不了。麻烦缝紧你的嘴，谢谢。」于书安无力地瞪他一眼。给他那张嘴一讲，她的清白也就等於毁了个彻底。
听听他说的是什麽浑话，此地无银三百两嘛！要怪就怪自己交友不慎，这家伙只有在坑人的时候最精明，完全知道她的罩门在哪里，坑很大，坑不用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