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驀見春 — 其十五

正文 驀見春 — 其十五

进去给信的时候郑堇说得口沫横飞,殷成陌在旁托腮听得意兴阑珊,见到姜宵递信自然的伸手接过随意浏览,只是看没几句男人立刻板起面孔来。

大概又是那「振远」。

「这橡皮糖也真是不死心。」殷成陌嘀咕,美丽的脸有些阴沉,和上次一样把信撕得粉碎,毫不犹豫。

郑堇说到一半被打断有些悻悻然,「师父──」

「得了,你继续说古吧。」殷成陌恢复笑容,没好气的说。

姜宵坐在一旁听郑堇把骤分水逃狱说得绘声绘影,一边好奇那个数度令殷成陌愀然变色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外头莫悬端来橘子,姜宵知道殷成陌懒得剥皮,拿过一颗边听郑堇滔滔不绝,一边认真剥着橘子。

「严方珀不是听说以前是个公子哥儿?只是他爹不晓得得罪谁,给人撵出京城,沦落到这穷乡僻壤来。」莫悬一次塞了几瓣进嘴里,酸得脸皱起来。

郑堇愣愣睁大眼,「这我倒没听说过。」

「那是自然。你那段期间不成才被师父操得没法下山,当然没听说过。」

殷成陌原本伸出脖子张了嘴要姜宵喂,听到这话突然有些倒胃口,「什麽操不操,嘴巴放乾净点。」

莫悬抬起一边嘴角冷笑,「明明是师父你六根不净,还反过来怪──」

「唉,别吵了。」郑堇急着听八卦,「师弟你继续说。」

「……他当这贼多半也是为了出口恶气,被他劫的那几个大户,全都和朝廷权臣有所勾结,多多少少都参与了他爹那事。只是就不知道为什麽,严方珀有一天就自己送上门去,大概是想避避风头。」

姜宵在旁静静聆听,撕了一瓣橘子问殷成陌要不要,男人凑过头来二话不说就咬走。

郑堇直接捧着橘子豪爽大口咬下,汁液喷得满桌都是,「避什麽风头?」

殷成陌嚼着橘子瓣一边向徒弟解释,「严方珀偷了南方伏英堡的信物,殊不知那时伏英堡正好死了一个当家,正闹得不可开交,每个人都是草木皆兵。严方珀不知从哪偷来的,正要脱手给当舖,给那掌柜通风报信去,伏英堡因此认为是严方珀下的毒手,因此才追缉他。」殷成陌叹了口气,「但他也只不过是个贪财的贼而已,可怜他背了黑锅。」

「是啊,谁都知道那当家没死成。」郑堇哈哈笑,「反而当起几个孩子的师父来。」

姜宵越听越觉得师父和几个师兄深居简出,却仍然知道这麽多内幕,不禁佩服起来。

「师兄你们是怎麽知道那当家没死的啊?」

「这简单。」郑堇斜了一眼殷成陌,「因为那个当家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姜宵剥着橘子皮的手抖了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姜宵也大略知道伏英堡的来头,当年他们声势如日中天的时候,伏英堡的人来这里游山玩水,几个邻居大叔还组成了声援团跑去凑热闹,小姜宵听多了热血大叔慷慨激昂的陈述,心里不自觉替这群人竖立起威武形象。

然而面前这个以眼神催促他剥快点的懒散男人,竟然是伏英堡前当家……还是诈死的。

见到徒弟失落的神情,殷成陌伸手掐了他的脸颊一把。

「你失望个什麽劲?你该不会真以为只有虎背熊腰的男人才能作当家吧?」

姜宵给他一语中的,默默的难为情起来,「唉……雄纠纠气昂昂,这毕竟是每个人的梦想嘛……不过师父,」他正色起来,「你怎麽会想来到这里呢?」

殷成陌也不似有难言之隐,「没什麽,就是讨厌让人兔死狗烹,乾脆自己做个了结逃出来,恰好遇到你路上拔刀,正要给人押到衙门去的可怜师祖,就顺路一起来到这座山。」

莫悬笑着补充,「师父的信物原本是要给师祖拿去换点钱的,谁知道严方珀就这麽半路杀出来,倒也是间接救了师祖一命,否则那时被伏英堡通缉的恐怕就是他了。」

姜宵听两人这麽一说,心里隐隐对素未谋面的严方珀敬佩起来,要不是因为他过於即时的顺手牵羊,也许他就没有机会和殷成陌以及两个师兄,坐在这里悠哉的吃橘子聊是非了。就这麽和大夥儿搭话着,姜宵竟然也忘了要问殷成陌关於「振远」的事。

今天轮到郑堇准备晚饭,莫悬原本好好坐在外头准备要和姜宵下棋,突然闻到不对劲的味道,连忙跑到後头探视。姜宵就听莫悬冷静的问说「师兄,别和我说你手上这些青椒不只是拿来要单纯的炒一炒而已」,郑堇得意的嘿嘿笑,切菜的速度极为迅速。

姜宵想起莫悬烙下的牙印,不知为什麽心里有些忐忑,於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你鼻子真是灵,我才刚洗好就被你逮到了。」

「……不是说我最讨厌青椒了嘛。」

「师弟你讨厌的东西太多、太多、太──多,我要是老向着你只会把你养得娇气。」

「向着我不好吗?」

切菜声停了下,後来节奏凌乱起来。

「不好。看看你现在都爬到我头上来,没个师弟的样子。看我怎麽用青椒全席好好治治你──啊!你娘的,又咬我!我下次不揍得你面目全非我就生儿子没屁眼!」

「师兄,你说是这麽说,但为什麽每次都让我咬呢?」

切菜声又停了,能听到菜起锅时发出的滋滋声。

「你站後面点,小心给油喷着。」之後又听郑堇无奈的说,「还记得你刚来那时候,师兄对你说了什麽?」

「不记得了。」莫悬声音含笑。

「……我说,『小师弟你手上怎麽这麽多齿痕,是给谁咬的』,你说『我自己咬的,肚子饿的时候只要这样咬一咬,就不会想吃肉了』,然後我也不知道我造什麽孽,说『你以後别咬自己了,你咬我吧,我皮厚肉多就不怕疼』。我他妈哪知道你会一咬就咬到现在──菜好了,先端过去。」

不一会儿就看莫悬端着一盘绿油油的青椒走出来,姜宵赶紧装没事,一个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殷成陌早已经坐在旁边,神不知鬼不觉。他心虚的低头拨弄棋子,殷成陌只是摆好它们。

「你应该听得出来,你二师兄对大师兄安的是什麽心。」

姜宵想起那天郑堇那一斧子,胸口蓦然有些闷。「……师父,你难不成早就都知道了?」

「我怎麽能不看出来,莫悬那孩子嘴里说讨厌肉,看着阿堇的时候,那眼神根本就写着恨不得能把他给吃下肚……」

姜宵看殷成陌语有调笑之意,却也不像是不赞同莫悬,这男人的心胸要比自己想的还要宽阔许多。姜宵想起先前这男人说走就走,丢下一个好好的当家不做,跑来这默默无名的小门派过起闲适的日子,心里头那点对殷成陌的倾慕,霎时如墨点落在水中,放肆的渲染开来。

姜宵回味男人嘴唇的柔软,暗自舔舔嘴唇。

「师父,那你自己呢?」

迎着月色的殷成陌神色一时难以捉摸,只见他昂起下巴,眯起了眼,眼神温润的看过来。

「被吃吗?为师倒是没想过有那麽一天。你又是怎麽想?」

姜宵被问得紧张起来,脸一下子又板起来,生怕一个疏忽让殷成陌逮着小辫子,那可怎麽办才好?毕竟得知他不反对莫悬对郑堇的心意是一回事,自己本身被同性的徒弟爱慕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不得不小心。

「我之前和阿堇师兄谈过,但他感觉根本就把莫悬师兄当成弟弟一样惯着。阿堇师兄嘴里虽然老骂着莫悬师兄,可是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所以不管莫悬师兄再怎麽表示,总是没办法让阿堇师兄有一丁点醒悟……这样子只会裹足不前。」

姜宵说这番话时,自己背脊也冒出点汗来。师父什麽都能够一笑置之,而自己对他的表示顶多就是比对师兄还要更关心主动一些,平时又害怕给他看出端倪也没什麽大动作,这样子殷成陌对他简直和郑堇对莫悬的想法没什麽两样。

姜宵矛盾起来,一边想要有所进展,一边又是如履薄冰。

殷成陌「喔」了一声,「你也清楚嘛。不过师父想问的其实是,你是想要把人给吃下肚呢,还是要当被吃下肚的那一个?」

姜宵恍然大悟,虽然问得他有些一头雾水,也不知道那个吃代表的究竟是什麽意思,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当然是把人给吃下肚的……」怎麽想都是被吃下去的那个吃亏,被人生吞活剥,光用想的就觉得痛死了。

殷成陌不知道为什麽,只是叹出一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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