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很好。
现下在旁人眼中她不但奸逼了男人,还是以男人的姿态奸逼男人!这事儿若是传到娘亲的耳里,看她不被南宫家扫地出门才怪──
瞄了眼始终沉默的漠鹰,南宫芷硬着头皮想起身,但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彷佛正以背伤为出口,一点一滴地耗散流失。
还来不及反应,漠鹰已然起了身,让她倚在自己的胸前、撑住那摇摇欲坠的娇躯。
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她,南宫芷已无力反抗……
漠鹰是关心她的,对吧?否则,他心中的恐慌岂会这麽清楚地传达给虚弱的她?
但……她让他在莹莹姑娘的面前丢尽了颜面,他应该恨不得把她给撵出凌云寨才是。
他一定讨厌死她了。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柳莹莹这才回过神,将门带上後伫立於门外。
纵使还无法理出个头绪,但她知道,漠大哥不会希望别人看见房里的一切。
「发生什麽事了,莹莹姑娘?」
「不、只是莹莹自个儿没走稳,跌了一跤……不好意思,让大夥担心了。」
发问者是万福,而柳莹莹微笑以答,试图掩饰房里令人难以接受的画面。
然而,房门内,漠鹰打横抱起了南宫芷,醇厚的嗓音冷冷地戳破那善意的谎言:「万福。」
门外的万福这才惊讶地绕过柳莹莹,拱着手出现在漠鹰面前,「属下在。」
年纪较长的万福虽见了两人不和宜的动作,却依然面不改色,静候着漠鹰的差遣。
「差人将热水备妥,再唤二爷过来。」
「是。」
柳莹莹一怔。
为了南宫芷,漠大哥宁可让人发现也不领她的情?
若杏儿所说属实,漠大哥与南宫大哥有着不寻常的关系……那麽,她输得彻底。
「看什麽,全都下去。」万福方踏出门槛,便机警地将「闲杂人等」全都赶下,看了柳莹莹一眼才举步离开。
※※※
仲夏,蝉鸣忽远忽近、忽强忽衰。
议事厅内,南宫芷一双手瞎绞着衣袖,不一会儿便在上头留下十来个白玉小结。贝齿紧咬着下唇,脸上的不安清晰可见。
一群人以其为圆心围在一旁,南宫芷周围的缝隙立刻被黑压压的头颅堵得密不透风。
「南宫……兄弟?」这,是问句。
位於中央的女子尴尬一笑,点了点头。
一干人等全都倒抽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美得出尘的南宫芷,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只差没掉出来了。
「南宫护卫……怎麽不早些告诉姊妹们呢?」这,夹带着哭腔,是指控。
南宫芷看着发话者,歉然一笑。
事实上,南宫芷平易近人、毫无城府,不似漠鹰的冷酷阴騺;更不似上官策的古怪脾性、喜怒无常,着实吸引了不少姑娘的青睐,更别说是那俊逸秀气的模样了。
但看这接近默认的笑容,不晓得又有多少人得心碎了!
沉默了一阵,所有人倏然不约而同地望向站在一旁,脸色自若的漠鹰。
在大当家身上肯定是问不出什麽,聪明人都懂得这种时候千万别去同漠鹰说话。
幸好……
他们的大当家是个正常的男人,他们的押寨夫人也很正常的是个女人!
紧接着,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盘问」,众人皆兜着南宫芷打转。
蓦而,一名男子自厅外悄然进入,绕过谈论「热烈」的众人,在漠鹰耳边说道:「寨主,近日千灵峰下常有官兵徘徊紮住,是否需要派人稍加探查?」
「不,我一人下山便妥。」看向人群中被问得晕头转向的南宫芷,漠鹰的脸上竟勾起一抹难解的笑容。
待大夥散去後已过了一个时辰,想她南宫芷自然是不会乖乖吐实,索性编了一个故事掩人耳目,但这漠鹰也未免太信任她了吧?把故事留给她一个人编,自个儿早就不晓得在什麽时候消失了!
可恶,也不想想在她奸逼过他之後……不不──是在那场误会之後,光是大夥问话的口水都够淹死她了,竟然还一脸「我不介意被误会」的模样。
卷袖子,找人算帐去──
「南宫姑娘。」突地,一道细柔的叫唤声拉住她的脚步,「能麻烦您随莹莹去个地方吗?」
去个地方她是没什麽问题啦!不过自从离开议事厅到现在,柳莹莹连半句话都没有再说过,狭长的道路上只有令人更加燥热的蝉鸣在耳边回荡。
短短一刻钟的路程,在这沉默之下似乎过得更热更慢。
「我们到了。」柳莹莹蓦地停下了步伐,回身看向不远处的南宫芷。
咦──?到了?这、这方圆十尺内,除了个「墓碑」什麽也没有,若非柳莹莹在前头指路,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个静僻之地,到底……
不待南宫芷发话,柳莹莹便问道:「南宫姑娘知道这名女子是谁吗?」双眼望向碑上的字迹,她的语气淡如清水。
爱妻楼雨孅之墓
南宫芷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墓上的并不是碑石,而是一把琵琶,字是由深厚的内力着写而成。黛眉轻蹙,芷儿摇摇头。
「她是漠大哥的娘亲。」定定望着南宫芷,她语出惊人,「但名义上,她与前当家并不是夫妻……你想知道有关她的事儿吗?」
「想!」南宫芷不加思索便道:「能够麻烦你告诉我吗?」
她早就想知道漠鹰的爹娘会是什麽样的人,有这个机会她可不会白白放过!
对於南宫芷直觉性的回答,柳莹莹明显地一愣,随後轻吸了一口气。
「她出身名门,自小便习三从四德、礼教更是伴着她长大的……十七岁那年,上天同她开了个玩笑,让她遇上了漠风──也就是凌云寨的前当家。年轻时的前当家,满脑子只想着考取功名、寻求仕途,好为大唐尽上棉薄之力,漠风虽怀精湛武艺,但却没有继承凌云寨的打算。」
「久而久之,楼姑娘渐渐迷恋上集才气、霸气为一身的漠风,两人终於双双深坠情沼、无可自拔。想来,一个足不出户的千金大小姐,要离开自幼生长的家中,与心爱的人远走高飞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们……私奔了?」南宫芷惊讶地问。
轻颔螓首,柳莹莹续道:「但前当家始终没有告诉女子自己的真实身分,女子一直以为与她私订终生的夫婿,只是个没没无闻的穷秀才。直到一年後,洛阳县官决定派人围剿千灵峰,情急之下,前当家才带着女子回到了寨中。」
「也许是无法接受被至亲之人所欺瞒的事实、也许是因为长年以来礼法的束缚,女子离开了……自此,原以为女子不介意自己绿林身分的漠风,深感遭到背叛的滋味,一夕之间变得冷血无情、不再信任任何人。」
「女子这一不回府便是一年,楼家自是吓怕了,找了城里有钱的人家便急着将女子嫁出府。她百般不从,便给软禁了起来。在父母的逼迫下,女子成了『洛家』刚过门的妾。」
「洛家少主人──洛行天,虽待女子极好,却引起了正妻──田氏的妒火。田氏私下遣人探查女子一年来的行踪,终究,纸包不住火,女子赫然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经大夫诊断,胎儿在腹中已届四月,怎麽算……都是漠风的孩子。」
说到这儿,南宫芷紧张地吞了口咽沫,才继续听下去。想必,那孩子便是漠鹰吧?
「田氏逮住了这个机会,将探查而来的消息全抖了出来。洛老爷一怒之下,不顾洛行天劝阻,硬是将女子赶出家门。」
「事情传回楼府,楼老爷认为有辱门誉,欲迫女子喝下打胎药。女子不从,他们便於饭菜中下药,但女子竟连饭也不吃,镇日凝望窗外、抚着肚子,只要稍有人靠近,便发疯似地对人又打又骂。」
「女子在府中的生活犹如炼狱,每每都是趁着所有人用完膳後,抢下他们所食剩的粮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什麽让女子坚持下去……直到胎儿生下後,女子才重新开始与人接触,但却不让任何人动自个儿的儿子分毫。一天,正当女子随楼夫人采购之际,霍地旧病复燃,将一旁的侍女们打伤,就这样带着儿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一大一小,彷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直到,六年後,前当家在山下的小庙中遇见了她。她不再是当年温柔哄着孩子的慈母,她将漠大哥视为仇人之子;嘴里说的,不再是喃喃细语,而是咆啸、怒吼。她怨,怨孩子的出世,她恨,恨前寨主的狠心。她……伤害了漠大哥。」
柳莹莹微微一叹……已经,十六年了。
※※※
「娘……你,恨爹吗?」小手压在胸前犹如火灼般的伤口,男孩以最後的仅存的力气问道。
妇人手中的匕首明显一顿,血色的红在月光的返照下,怵目惊心。
她恨他吗?
不。
只是,她累了──
如果这孩子的一生,注定同自己奔波受劫,那麽,在此迫使漠风现身,假他人之手扶养成人必会是好的。
忽视眸中的水意,妇人握紧了刀柄,朝已无反抗之力的孩子再度落刀。
眨眼之间,一道墨黑色的熟悉身影翻入两人之中,仅以赤手抵住欲落的刀刃。刃上残余的血液竟逐渐与男子掌上涌出的鲜血合而为一,教人无从分辨。
见状,男子眉头蹙得更紧,「何苦?」
既然『他』并非洛行天的儿子,她又何必为了孩子而受尽苦楚?
思及多年来有关於她的传闻,漠风的心仿如刀刨,深深的自责与懊悔自心底蔓延。
「你……肯见我了?」妇人反问,岂料一开口,暗红色的鲜血便自嘴角溢出。
「孅儿?!」她……服了毒!
望着许久未见的慧黠黑眸,漠风惊觉眼前的人儿并不是真疯,彷佛这一切都正照着她所想的运行着。
妇人痛苦地蹲下身,再度吐出一大口墨黑色的血液,「风,我……」
漠风连忙搂住那逐渐失温的身躯,随之而来的,是将失去她的恐惧。
永远,失去她──
感觉到温暖的怀抱,楼雨孅轻笑,「是我错了……我还以为,恶的是绿林之人……但,恶的……却是人心。我已经,累了……没办法,再像以往面对你……」
若她失算了,漠风并未就此现身,她会同孩子一道离开;但若漠风出现了,她……也没脸见漠风,因此她服下了剧毒。
「漠鹰,是我们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我知道,孅儿……别说话了,好吗?」看来,她所中的毒早已侵蚀了心脉,漠风痛苦的紧紧抱着她,她的一字一句,都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不顾漠风的制止,楼雨孅又道:「我……不吃他们给的饭,他们在里头放了打胎药,所以我……装疯,去和别人抢食,照顾孩子……因为,他是你的,亲骨肉……」
「和你在一起,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你对我的好,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比的上……而我,竟因为你的身分,选择了离开……你,愿意原谅我吗?」
感觉到眼前已黑的视线,楼雨孅用尽力气环住了漠鹰,感受着淡淡的幸福。
「我想,休息一下……」她的话已说不清,声音小如蚊蚋。
「不,我还没亲手为你穿戴上白玉牡丹冠、红彤羽衣,孅儿……」
「好高兴……你还……记得……」
「你真不介意我的身分?」
「那是当然,我只要你有一天,能够明媒正娶,亲手为我穿戴上红彤羽衣、白玉牡丹
冠,那就足够了。」
「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会取什麽名儿?」
「孩子……」
「啊!我说,就叫『鹰』吧?无拘无束,却又有着不可忽视的霸气……」
灿烂的笑颜在回忆中恍如昨日,如今回应他的,只是毫无生息的冰冷。
「头儿,小少主就要捱不住了。」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走入庙中,抱起一旁早已昏厥的少主人。
漠风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楼雨孅的脸上,「万福,是漠某……错了吗?」
「头儿……」六年了,头儿的孤单、转变,他都看在眼里,又怎能道清谁是对、谁是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