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夏28
28
第二天早上，可美很想给刘吉人安慰几句，但一看到他脸颊上乌青的痕迹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根本一句话也没办法好好说完。刘吉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捂着伤口，他也无话可说，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自己吞。
「你的脸没事吧？」笑了好久，可美忍不住还是想故意撩拨撩拨他，「昨晚我看到你妈抓着鸡毛掸子要去追打一条逃出锅子、很不勇敢的鳗鱼，怎麽却误伤了你呢？」
「你再罗嗦的话，我就永远不带你去那个看流星的地方。」恶狠狠地一瞪，这一招居然有效，反而让可美赶紧闭上了嘴巴。
其实昨晚让可美辗转难眠的，除了刘吉人的问题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一直萦绕在可美心头，只是那件事的重要性不但低得多，而且一旦办好了，也许可美就真的连留在山上的理由都没有了。昨天，刚过中午不久，就在可美情绪暴躁，双手粗鲁地搓洗着九层塔叶子时，村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要交给可美，还放低声音，小声地交代着，要她把这当成第七件事。
「这件事非同小可，绝对不能轻易泄漏出去，懂吗？」那时，村长压低声音说。
「跟第六件事一样要保持低调，是吗？」
「不错，连刘吉人也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懂不懂？」村长非常戒慎，一再叮咛可美，说这件事传出去了可大可小，赌上的可是他这个村长一生的荣誉。
「可是我不明白耶，」可美关掉水龙头，把手擦乾，接过了村长手上的信封，她很纳闷，不过就是跑腿去寄一封信而已，这种事有什麽好鬼鬼祟祟的？她指着小学的方向，说：「你从这里走过去，不到两百公尺，邮筒就在校门口旁边，你直接把这个丢进去就好了，不是很简单吗？」
「不行。」村长摇头，他说这封信封同小可，必须要拿到埔里镇上，直接到邮局去寄才可以。
「给我一个理由。」可美挺起胸膛，她说为了帮村民减免农药店的负债，她已经被刘吉人形容成偷抢拐骗的歹徒了，现在可不想再轻易沦为什麽恶行的共犯。
「因为……」村长想了想，说：「这封信有时效性，要是迟了就麻烦了，而我们这地方，你也知道，邮差不是来得很勤劳，万一放在小学旁边的邮筒，邮差没有按时来收，那可就错过时机了。」
「错过什麽时机？」可美继续追问。
「抽奖，这个是要寄去参加抽奖的，要是过了期限可就抽不到了。」村长很古怪的表情让可美心里更添疑惑，她看看信封，上面的收件人可不是什麽公司企业，而是一个名叫「邱美珠」的人，这应该是女的吧？可美心想。「那个是负责抽奖信件收发的人。」像是察觉到可美的怀疑，村长赶紧补充说明。
「这是抽什麽奖？哪家公司办的抽奖活动？怎麽公司不是在什麽台北或台中之类的都市，却在这个……」看得更仔细些，可美照着念出来，那是在嘉义县鹿草乡的一个地址，可美连听都没有听过这地方。
「制造商嘛，你知道那种大公司通常很多地方都会设厂，在台北的可能是分公司或联络处之类的，但是制造厂却在原本注册登记的老地方呀。」村长装出一派镇定的模样。
「但我还是觉得很可疑。」可美掂掂那封信，说：「这个重量也不太对的样子，里面好像还装了什麽东西……」她没注意到村长已经脸色大变，还把信给拿起来，对着阳光就想窥探里面有些什麽秘密。
「再罗嗦你就试试看！」结果村长就真的生气了。
现在那封信还躺在可美的包包里，很想趁着村长没注意，拿到学校旁边的邮筒去投递就好，但可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来邮差其实每天都会来，哪有什麽不准时的时候？二来那封信里面似乎还有个类似硬币的东西，小小的扁圆形，但重量又没有硬币那麽重，况且尺寸也不太对。谁参加抽奖活动的信件里会多放一枚这样的东西？
「你整天在这里发呆耶？」忽然走到她身边来，刘吉人说：「年轻人大白天地就这样浪费生命，不觉得很不应该吗？」
坐在杂货店门口的小板凳上，偶而有几个零星的客人，可美也不怎麽招呼，反正大家都习惯了自己拿东西，再把钱丢进喜饼盒子里。她懒洋洋地，看着刘吉人，再指指依旧打上石膏的左腿，说：「我这是在养伤。」
「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刘吉人伸出手来，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又到了应该下山补货的时间了。」
「唷，你居然敢把手伸过来，不怕我抓了就不放吗？」可美故意冷笑着问。
「谁会先受不了谁还不知道呢。」刘吉人居然也是轻蔑地一笑，指头一勾，叫可美快点把手伸出来。
再一次触碰到他的手，还是很温暖的感觉，只是可美知道这不够真实，他们即使不再针锋相对，也不再争执或冷战，但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彼此之间还是卡着一层隔阂，因为这样，所以他们不是情侣，不是爱人，勉为其难或许可以算得上是朋友，但却更像是食客与被依附者之间的奇怪关系。
小货车一路摇晃着下山，经过昨晚刘妈妈训子事件後，可美决定不再提起那个太尖锐的话题，刘吉人一天不愿带她去那个看流星的小山头，就表示他一天不想碰到这个麻烦的选择题，除了等待之外，她没有其他办法。可是这麽不断耗下去，到底要耗到什麽时候？可美担心着，这是第七件事了，完成後，她该怎麽办？
埔里镇上没有什麽大型超市，但车子跑了几个地方後，总算把该买的东西都补齐了，一堆需要保鲜的鱼肉类都放在小货车後面一只携带式的小型冰箱里，也不担心会酸败。埔里镇上艳阳高照，刘吉人问可美想不想吃冰。
「不想。」她摇头。
「埔里米粉如何？」
「没胃口。」
「还是你想去看场电影？埔里也是有电影院的。」刘吉人指着前面的方向说。
「除了吃喝玩乐，我们真的没其他事好做了吗？」可美转过头来，皱着眉。
「因为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终究要离开了，那麽当你回想起这段与我有关的日子时，都是快乐的回忆。」非常诚恳而坦率地，刘吉人说。
「你知道我不是只爱追求这种快乐的人。」然而可美摇头，叹口气，她往前走了去。
跟在後面，刘吉人没有多说话，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最适合的相处方式，埔里的冰果店所卖的冰品未必比得上那些电视介绍过的、台北的知名冰店；也了解埔里米粉尽管出名，但台湾生产米粉而着名的地方也不少，这不会是什麽绝无仅有的特色，甚至台湾大部分的城市里都有电影院，他们又何必非得挑埔里的电影院不可？可是他想了想，却想不出什麽自己还能做的，虽然可美曾经称赞过他是个体贴而细心的人，但那跟现在不同，现在，他已经成了漩涡里的主角，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可美的心情。
自己已经失去陪伴她的资格了吗？他曾经置身事外，可以在可美每一个低落的时候适时地出现，给她带来欢乐，或者转移她的注意力，那现在怎麽办？走在路上，可美还跛着脚，速度非常缓慢，有几次脚步不稳，刘吉人都有冲动想赶上去扶住她，但偏偏伸出手却又缩了回来，他知道自己在害怕，怕成了这个女孩再次受伤的原因。
「奇怪，邮局怎麽不见了？」可美忽然停下脚步，左右张望着，「上次来的时候不是有邮局吗？」
「在左边，左转那边就有一家。」刘吉人把手一指，同时也疑惑地问她要寄什麽，而可美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站在路边，可美打开包包，把那封信拿出来交给刘吉人，还把村长的千叮万嘱全都抛到脑後，直接告诉他：「这是村长交代的第七件事了，他说要绝对保密。」
「连我也不能说吗？」
「是的。」可美点头，说：「不过我相信你是那个值得让我因为背信而下地狱的人。」
「上帝保佑，你可真是瞧得起我。」这回换刘吉人皱起眉头，但却也难掩好奇，想看看可美手上那封信。
「说是要参加抽奖，但却疑点重重。」可美把她心里所有的怀疑都说了，她对村长的认识毕竟不够，如果想要揣测出什麽端倪，还是得借重刘吉人才行，然而信封在刘吉人手上掂掂，连他也万分纳闷地说：「最大的问题应该是这个，你看信封上面，居然连寄件人的姓名与地址都没写，只写了我们村子的村办公室，天底下哪有这种事，万一真给他抽中了大奖，人家要怎麽联络？」
「真的耶！」可美睁大了眼睛，她看了那封信许久，居然没发现这个更重大的疑点。
一碰到这麽新鲜有趣的事，两个人顿时忘了刚刚差点要发生的龃龉，反而一起研究了起来，当下刘吉人提议，最好先别把信直接寄了出去，不妨先到路边的便利店去再商讨一下。
在那便利店里，可美下了一个决定，她把心一横，跟柜台人员借了一把小美工刀，轻轻地沿着信封封口处慢慢挑开，遇到胶水沾黏的地方，则用临时买来的棉花棒沾水轻轻慢慢地擦，把胶水黏合处一点点地化开。
「这样真的好吗，我们在偷拆村长的信耶？」刘吉人没想到会玩到这麽大，他有点紧张。
「没关系，他不会发现的，我们看完之後，确定没什麽不法的事，就会再把信封黏好，照样帮他寄出去的。」可美屏气凝神，专心地处理信封上的胶，尽量做到一点破坏的痕迹也不留下，同时又说：「如果哪天东窗事发，你就推到我头上来吧。」
「不行，怎麽可以……」
「第一，我不是基督徒，也没有什麽虔诚的宗教信仰，地狱什麽的跟我没多大关系，」可美一边动手，还一边说：「第二，这件事办完後，我搞不好很快就会离开，到时候就算他知道我动过手脚，反正也找不到我了，还有什麽好担心的？」
「你真的要走？」一听到这几句话，刘吉人的心里猛然一惊，但可美没有回答，她已经顺利拆开了信封封口，也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那根本不是什麽参加抽奖的信件，只是两张折成四折的十行纸，另外还有一个被敲打成圆片型的铁制瓶盖，上面已经有很多锈蚀，看来颇有历史，是一款可美从来也没见过的汽水。
「这是村长的笔迹没错。」还没展信阅读，光从薄薄的十行纸背後浮印出的文字，刘吉人已经认了出来。
「既然拆了，那就看吧。」可美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头问刘吉人：「如果真的有地狱，要不要陪我一起下，你现在快点决定。」那当下，刘吉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半句话，也没有犹豫，他接过可美手中的信，把它摊了开来。
-待续-
会陪你上天堂的男人满街都有，但愿意陪你下地狱的，才是真正适合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