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十五日,幽州皇城。
伽蓝塔高三层,位在宫内最高点,足以看尽皇宫各处,纯白塔外有两道螺旋梯,直达塔顶平台。
深夜里,群星闪耀。强风下,一个人稳健地行走於没有任何安全措施或扶手的螺旋梯。
削瘦身子在翻飞的衣袍中显得十分单薄,然而从那人一致的步伐速度可看出深厚内功。
来到塔顶,已有人默默仰观星空,他面无表情,如尊雕像千万年来始终不曾移动的。
「巫阳大人。」
少女的声音唰地散开来,转瞬间湮灭在猎猎风里。
巫阳回过身,对着女孩笑了下,那样笑容刹那瓦冰雕般冷漠。
「冉烟说,玄大人和皇兄於隅中一分半到达春雨堂,之後玄重大人前往春艳楼,日昳时会於春雨堂外返宫。」
招手,少女靠近巫阳,男子揽过她的肩,左手指天,优雅地轻划。
「你看,破军和干戈浮躁着,向紫冥星偏移。那边,两颗婺星越来越亮了。」
「婺星……倾国之祸麽?」
「对,倾城倾国的大难。九垓、中土、海国,甚至神州也会被卷入……」
眯眼,巫阳高举的手握成拳,心思远走,眼神雪亮。蓦地,他眉头一蹙,缓缓收手。
「怎麽了?」
「星幕後有颗黑色星体。」
「星幕後有星?」
「对,」巫阳停顿,忖着如何说明,「八荒和六合,这两个不知是否还存有人烟的大陆,他们的星在很久以前便退到幕後,称为黑星,但仍在星轨里……是无法参透的。平时我们看不见,影响变数不大,但若靠近到肉眼能视──」
话没说完,少女已然明白。她没有答腔,眼神略显黯淡,两人肩并肩默默於夜蓝似黑的高空看着闪烁星斗。好一会儿,巫阳转身,在她额上落了一吻。
「晚了,你身子不好,快些回去吧!」
「好,你也早点休息。」
退开,少女向楼梯而去,橙色衣物与灰袍在风中噗咧咧拍响。
巫阳望着她逐渐消失,眼神恢复昔日那般平静、死寂,深不见底。
葡萄美酒夜光杯。
水晶莹透玉鐏被打磨得精巧,轻薄地任灯光自在穿梭,散出璀丽。
丝竹声透过重重帷幕远远传来,音律抑扬顿挫,生动得宛若化成了字句,幽幽低诉着孤寂落寞却不失热切盼望。
白恭帝斜卧於软榻,慢转指间轻捏的酒器。
──伝幽。
沉思着,脑中盘旋今早当他亲吻萼绿华时,在心底晃过的名字。
那双黑漆而满富深情的眼睛狠狠烙上灵魂,他肯定自己识得这位天仙,可不知为何,自心中浮现的双眸亦使他一阵酸楚。
彷佛曾经失去过。
辗转想起青子辅,白恭帝唇边溢出一抹笑。
萼绿华乃夏官右统御司的女人,任谁都知晓的。虽身列娼籍,却清高孤僻,不挂牌、接客随心境,不乐意时,元宝、白银砸下去也请不出来。
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那些嫉妒萼绿华的人是这麽说的。
酒杯贴唇,带着苦味的甜酒滑入咽喉,白恭帝抿着,笑声轻轻流泄。
萼绿华接受他的吻,却不肯让他有更多作为,青子甫究竟占了多少份量?
『任清月!我末昦以魂魄英灵为咒,予你我一世凡尘。谁若得不到伝幽的心,便要挫骨扬灰、神形俱灭!』
一道沉厚而饱含深痛的嗓音如惊雷般打入心坎,白恭帝一震,玉鐏哐地摔落,碎成无数琉璃。
「圣皇!」
始终候於帐外的内侍急行至最後一层纱幕,扬声询问呼唤。
「不,没事,孤打盹儿失手。孤累了,收拾收拾。」
白恭帝起身,抚平华襨,缓缓走入内殿。娟秀眉头紧蹙,挤出深深皱痕。
星轨运行着。九垓帝国是个君权神权并重的国度,帝君虽有翻云覆雨之力,却仍听於祭司团言语。
君王失道,则天降异象;君王得道,则万物昇平。
九垓帝国如今已来到第四王朝,纳川王朝历时三千余年,年代最长,由自於始皇沧明在白塔顶端所立的誓言十戒,後世君主若有违反,便天降灾祸,谋逆者无论明取暗夺,必受神威惩处。
几次之後,人人都相信十戒威力,纳川王朝故此得以一路平顺。
「哦哦──枉星出现了呢!」
暖如早春飘柳的清雅女音回荡开来,方离开伽蓝塔的巫阳蓦地止住脚步,锐利眼神看向树头。
一袭艳红嵌金的衣裳披盖在树干,女子亮丽的侧脸略略抬起,眯眼望天。
「何人擅闯大内禁地?」
巫阳面无表情,随时准备诵咒,却听得女子连连咋舌,语调怀念,看也不看巫阳一眼。
「好久没看见枉星这麽前面了。」
「枉星?」
「别跟我说你没看到啊?巫阳大祭官。」
女子回首,勾勒出一丝笑意。刹那间,巫阳暗暗一震,宫灯下,女子的双眸竟是创生之紫,水晶般代表混沌的紫。
这人必定来自异邦,而且,是他未曾听过的地方。
尽管对方看来似乎没有敌意,巫阳仍警惕地打量她。神秘女子毫不介怀地转过头,纤纤玉葱指着夜空。
「枉,邪曲也……自六合被灭,离开大陆就只看得到黑星了。琅琊氏的星啊……怎麽,该莫是因为我的关系?」
顺着手指方向,巫阳看见她所说的枉星,便是稍早无意间瞥见的黑星。
「六合?姑娘难道是六合人?」
轻笑散开,鲜红莲华翻飞,女子跃下树干,款步来到巫阳面前。细看下,她的长发是深浓子夜蓝。
「你承袭了『他』的记忆,应当要知道我是谁。好好想想吧!」
年轻女子娇俏笑开,紫水晶双眸深不见底,转过身,留给巫阳惊骇言语。
「巫阳染云和永泰帝姬究竟被藏到哪儿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