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骈马车停在春雨堂一侧,下得二人。
春雨堂一共有三个入口,正门临小永巷,小永巷仅容人行,左右偏门则可令车马停驻。
左门题匾「沉酒迷花」,对句李义山〈花下醉〉:「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
有别於其他同业,春雨堂外仅有仆佣牵车引马,而无红袖招笑。
关上门,小厮领车夫停车去了。
「嗳?玄公子!」
一位姑娘走近,当即识出玄重。
「这位姑娘,玄某可曾识得你?」
玄重鲜少至春雨堂,来也只寻萼绿华,是故有人能知他是谁,颇教玄重疑惑。
「公子自不识得,是冉烟记性好。可是要寻天仙否?」
「确实,劳驾指点了。」
「现下天仙姊姊休息着,得先通报叶妈妈,二位先往主宅歇息,冉烟去去就来。」
依言,玄重带着伙伴绕往正堂。约二刻,冉烟进得来领二人前去月魄筑。
阵阵琴音撩拨,催花开,促鸟啭。乘东风荡翠翘,纤纤温温交织在空气里。
「天仙姊姊,客人到啦!」
冉烟扣门,请二人入,厅内正中一张紫檀案几置着一张琴,声渐稀,萼绿华起身软软一拜。
「绿华见过玄公子──」
「啊,在下白昊。」
「见过白公子。」
盈盈漾笑,萼绿华一袭桃花层纱,宛如冬尽寒梅、春初软樱,纱袖收口,宽松无束带使她彷佛包覆於花瓣间。简丽发辫夹杂粉色、白色小花,颡冠酡红水滴晶,雪色珠串落两鬓。
「萼天仙,劳烦你伺候我这朋友,玄某与青儿有约,不陪了。」
定下了碰头时辰,玄重退出月魄筑。
沏上一壶花窨茶水仙白牡丹,燃起一炷纯味香碧海醉清波,萼绿华凤眸含笑,邀白昊入席。
「可要听什麽曲子?」
阖扇,白昊略一颔首,双目凝视萼绿华。
「但凭天仙选定。」
点头,萼绿华不再多言。柔捻,几个单音传开,如晓露经受不住累积,纷纷滴落水塘,随後细抹出涟漪,相互碰撞,再激起更多环圈。
一朵莲花绽华,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一瓣一片地舒张,花心处竟有只优雅灵鸟,睁开深邃眼瞳,伸展羽翼,於雪荂上翩然舞弄。
弦挑。铮铮然恰似凤鸣,灵鸟旋动、蹁跹,愈升愈高,丽啭益发辽阔而遥远,直至形影没入朝阳璀璨间,徒留幻象。
「谧潭里雪艳荂开。」
「幽境内紫迷羽乱。」
乐方收尾,白昊启口相赞,萼绿华无有停顿,当即对对。
「天谪仙人心怜落红楼。」
「世助凡民身清待粉郎。」
「哦?姑娘不以风尘为悲苦?」白昊略显诧异。
萼绿华探过身子,拢袖为客人注了一杯茶,这才凝眸启唇,美目乾净见底。
「自清者清,自明者明,争凭他人说嘴?惟自惑者惑矣。」
闻其言,白昊眉头一提,饶富兴致地重新打量萼华。
「我识得姑娘。」
「未曾谋面,应为陌上巧逢。」
「不,」将扇子搁於桌上,白昊敛笑,「所谓识得,是打心底来的。」
「公子可要说的是注定?」
「你不信此道?」
「非也,」萼绿华一笑,轻轻在琴上碰出一个单音,「这琴,咱俩都明白是啥模样,但这音,它虽存在,却看不见。人们给它定了什麽词,它仍是那个音;溯及根源,换个词仍是这个音。」
略一停顿,萼绿华指了指冉冉升烟的茶。
「这茶名水仙白牡丹,有人说它喝起来有若临水听潺、有人说它喝起来宛如原上寻芳,而味道又各自不一。试问,究竟这茶喝来如何,闻来又如何?」
双手虚合,萼绿华吹入一口气,伸将出来。
看着那十指青葱,白昊若有所思。
「姑娘可是要说,看不见的事,任凭怎麽说也不知其真实?」
「正是。」
朗朗笑开,白昊乐得弯了眼眉。
「当真是个奇女子,怪不得惜──」声音顿住,像是察觉什麽,白昊忙改口,「怪不得昔日总听人说起。对了,姑娘似乎是个练家子?」
「也就为了谋生,跟着会武的恩客学了一阵。不有点特别,被压下去就快。」
白昊颔首,捧起白瓷穹云杯啜了口,心思忖着。
「就不知……」
一个起身,绕过桌几,扣爪抓向萼绿华,萼绿华惊讶退开,匆促间踢倒椅子。
提气闪避,双手一抖,水袖窜出,分击白昊左右。白昊身子一侧,右袖猛地打裂椅子。白昊单手划圈,捉住左袖,使力一扯,萼绿华惊呼一声倒抽口气,身子扑跌,眼看就要摔地。此时白昊伸手一揽,抢在之前稳稳接好。
「嘿!」
白昊毫无恶意地笑了,将手中那盏茶杯凑至萼绿华唇边。
「公子,绿华可不如你。」
知晓白昊不过是试探,萼绿华软化下来,饮掉微透芬芳的茶水。欲起身,肩膀却被稍重的力道揽着,萼绿华不解地睁大双眼。
指尖一挑,茶杯飞回桌几,空出来的手勾住一绺锦缎青丝,粉樱一样的唇在上面落下轻吻。
搂着她席地而坐,层纱披覆於白昊身上,手背摩挲着白皙柔嫩的脸。萼绿华静静注视他,伸手握入掌心,感受到因练武而生成的薄茧。
身子略略下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