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最後一次的崇拜。」
「你又帮了一次小茜？！」
午休时间的顶楼上，清楚地回荡着何秉凡不可置信的惊呼，惹得坐在一旁的高磊皱起了眉头。
何秉凡注意到好友的不悦，看了下空荡荡的四周，笑了笑地拍拍好友的肩头。
「放心啦，平时不会有人上来的。」他保证。
高磊望了一眼笑得放松的何秉凡，手指间依然夹着根点燃的菸，烟圈缓慢地飘散至空中消失不见，此时他的眼神渐渐地变得迷离，微微眯起迎视闪耀却不刺人的日光。
只有在这样的时光中，他才能找回自己的情绪，做回自己。
自从上高中之後，他一有空闲的时间就会上学校的顶楼晃晃，尽管校方严申这里视为禁地，他仍旧不怕死地照常走上阶梯，打开生锈又有点潮湿的铁门，在锁上门後开始公然地抽起菸。
在学校内，不只周遭的同学怕他，连师长与教官都一样，除了何秉凡之外，没有人敢对他说什麽，然而他也没有在校园内添任何麻烦，就连抽菸的时候也都是挑午休上顶楼的时间才抽的。
尽管他带着一身淡淡菸味走回教室，大家也不敢吭一声或是抱怨。
何秉凡知道他无聊会上顶楼打发时间，自己也是时常会上去看看天空、想些事情，最近他与林郁纯交往後，更是常和女友还有丁茜一起上来吃饭。
「你最近为什麽都带她们上来吃饭？」高磊瞄了下他，口气甚是不太高兴。
「午餐时间我看你都不在。」他明知故问地说，嘴角噙着笑。「还是你都躲在一旁偷看我们？」
高磊挑高了眉，表情淡然地捻熄菸头。「你知道我不习惯吃午餐。」
他闻言轻笑了几声，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你真的都躲在顶楼上啊，这麽说你也听到那天小茜在找你的对话罗？」他睇着高磊霎时有些难为情的脸色，推测地猜道。
高磊默认地不答腔，将脸转至一边。
其实那天躺在顶楼水塔上休息的他确实有听见他们的对谈，自己对於丁茜的坚持感到有点讶异，通常一般人看到他都是敬而远之，没有人敢主动亲近他，甚至是跟他说话；所以当他听见她想亲自跟自己当面道谢的语句时，让他的心里顿时有些微微的波动。
『我想亲自还给他，想跟他说声谢谢。』
那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轻轻的，又夹杂着一丝丝的认真。
於是他就因为这句话注意起她，虽然她跟秉凡说可能不会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当天放学後顾守在撞球场附近，果然看见她在门口就被两个小喽罗缠上，因此再次上前替她解围。
一想到自己也会有多管闲事的时候，他就不自觉地感到懊恼。
难怪阿磊会又再一次出手替小茜解围啊……何秉凡暗忖在内心窃笑着，见他的反应知道他在害羞，了然地不再继续消遣好友，开始聊起一些关於彼此生活上的琐事。
「这麽说你还住在你叔叔那边吗？」何秉凡冷不防地问了句，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高磊淡淡地点头，「叔叔是我的恩人，他希望我留在他身边。」
「但是……你的恩人可是个黑道老大欸。」何秉凡微微蹙眉，瞄着他依旧默然的脸庞。「你这样真的好吗？再怎麽说我们都还只是高中生而已。」
他看了好友一眼，知道何秉凡是在为自己担心，但基於自己的原则因素并不想多去解释什麽。
从小无父无母的他就在育幼院生活，性格冷漠又少话，自然很不得人宠爱，时常遭到歧视与欺压，他也就默默不吭声地忍受着，一直到升上国小五年级的某天，他被一群校园恶霸看不顺眼拖去暗巷内凌虐，正当他被揍得快要昏死的时候，有位恰巧路过的叔叔很有气势地将那群学童狠狠教训了一顿，出手解救了他，也从此解救了他的人生。
那位叔叔知道他的身世之後，便朗笑着替他下了决定，要带着他离开育幼院。
『怎麽回事呢？我竟然想收养你这个小鬼。』
一句话就这样敲定了他的未来，尽管站在他面前的叔叔是个面容虽然看起来十分普通、身材却出奇精硕的男子，他依然不感到丝毫的害怕。
『谢谢你。』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时脸上酝酿的温热，以及对方热切又真诚的笑容。
『小鬼，你要记得叫我老大就好，不用特意叫我父亲，我很奇怪吧？』
第一天住进叔叔家的时候，叔叔这麽对他说，并告诉他自己会把他视如己出，为了不让瘦弱的他再度被欺负，并且开始每天对他进行体能训练与熟悉家业的工作，久而久之他练了一身绝技，不论是搏击、柔道还是跆拳，他都完全接纳并且揉和学习，造就了现在他精壮的体格。
待了一阵子之後，他渐渐明白叔叔不只是一个经营生意的商人，还是个在道上拥有呼风唤雨的黑道帮主，尽管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接触关於这方面的事情越来越多，也慢慢获得叔叔的赏识与倚重，自然而然被人当作是一般的帮派份子看待。
他依旧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上了国二在因缘际会下认识了何秉凡这位温文的至交，让他知道自己还是可以交到知心的朋友，这件事情足足让他心情愉悦了许久。
随着要巡视的场子日渐增加，树立的敌人也开始剧增不少，相对地碰到的危险当然也提高许多等级，他为了已视为父亲的叔叔，再怎麽辛苦困难他也会咬牙独自面对。
尽管好友多次的劝说，他依旧不变最初的忠心决定；更何况现在他也面临了叔叔丢给他的难题，顺着话题而跟好友娓娓谈起关於这件近来困扰他许久的事情。
「什麽？他要你跟他的宝贝女儿交往？！」何秉凡挑眉惊呼地瞪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所听见的。「这也太直接了吧？你那个叔叔不是很疼爱他家的宝贝千金？」
高磊从容地勾勾唇角，「是这样没错，而且我跟小姐都知道叔叔这麽做的原因。」
叔叔有个非常疼惜的独生女儿，大家都尊称她为小姐。从他住进叔叔家之後，小姐不但没有刁难他，也没有敌视他，反而找他说话、玩耍，年龄只差一岁的两人就维持着如同兄妹般的关系，叔叔对於他们融洽的相处也感到很欣慰。
「看来你叔叔是真的想把你当作他未来的接班人选，才会出此策的吧？」明了其中动机的何秉凡道出答案，微笑地注视着他。「所以说你答应了？」
「没有，我婉拒了，况且小姐也有喜欢的人。」他耸耸肩，淡笑。「小姐就像是我的亲妹妹，我和她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对彼此只有像家人一样的感情。」
连有喜欢的人这种事都跟他分享，可见那位千金小姐还真的只把高磊当作兄长看待而已……何秉凡暗忖地想，没辙地看向好友。
「你叔叔一定失望透顶。」何秉凡开玩笑地摇头叹气，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镜框。「他说不定还是希望你接下他的家业，你的实力一直是他所认为最优秀的嘛。」
高磊没有立即回话，抬头端详湛蓝的天际，几朵雪白的浮云正缓缓地飘动。
「或许叔叔是这样想没错，但我还不到那样的程度。」他低声地说，依旧看着天空没有动作。
何秉凡望着他坚毅的侧颜，静待好友的下文。
高磊突然想起了那天他送丁茜回家的情景，看着她受到惊吓的脸色他就会不自觉地皱眉头，心想如果自己早点赶到的话，或许就不会让她再次遭到恶意的骚扰。
向来不管闲事的他从不跟除了小姐以外的女生扯上任何关系，纵然有许多异性对他示好，他依旧是保持淡漠的态度去面对，直到他第一次替丁茜出手解围……
那时当他站在她家门口凝视着她柔和的背影，心里顿时起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我还想要更强。」他转头面向何秉凡认真地说，语气有着不容小觑的坚韧。
何秉凡顿了下，接着意会地挑起眉，认同好友地拍拍他的肩膀。
两人相视而笑，阳光在此时显得更为耀眼。
＊＊＊
喧闹的下课时间，尹葵安与孔樱正拿着几本关於艺术理论的书籍从图书馆大门步出，两人一边谈笑一边走下灰白色阶梯时，正好碰上匆匆忙忙迎来的耿傲允。
「耿傲允？」尹葵安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出声叫唤住他，耿傲允同时也跟着停下，直觉地对上她的视线，眼神顿时闪过一道狡黠的精光。
这个男生就是耿傲允？！也跟着停下来的孔樱打量着眼前高大的男生，俐落的发式衬着一张俊帅的脸庞，五官不仅是完美的好看，尤其是那双清澈的黑眸更是吸引人。
果然是帅哥一枚啊！也难怪跟他传出绯闻的葵安会被校内一大票的女生视为眼中钉……
「你有空吗？」耿傲允焦急地瞄了瞄後方，劈头就对尹葵安冒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啊？」这家伙是发神经吗？她瞧他一脸慌张的模样不禁感到古怪。
耿傲允接着看了眼孔樱，亮出招牌笑容。「同学，下节课有点名的话你就先帮帮尹葵安吧！」
孔樱愣愣地点了点头，尽管她完全不懂这个男生到底想要做什麽。
什麽？尹葵安瞪大双眼地望着他，露出疑惑又不安的神情。「等等，你到底在——喂喂！！」
不让她把话说完，耿傲允便强拉起她的手开始跑，尹葵安只好摸不着头绪地任由他带着她不停地快跑，留下一脸惊讶的孔樱目送他们远去。
两人一路跑到位於校园东侧的行政大楼後方才停下纷乱的步伐，不少经由这里的人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不时投以异样的目光或是低头窃窃耳语。
「你、你到底在做什麽？干嘛突然拉着我就跑？」尹葵安瞪着他抚着胸口，轻喘着气地怒问。
耿傲允也喘着正要回答她之际，两人听见一群後头追上的男男女女正在大楼附近叫嚣。
「吼！耿傲允那家伙是跑到哪里去了啦？我一定要让他答应参加这次的联谊！」
「他不来，李隽凯也绝对不会来！这样别校的美女都不会来跟我们联谊了啦！」
几个男生气急败坏地碎念着，另外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也双手插腰跟他们大小声起来。
「他可是我们学校未来的校草人选耶！你们怎麽可以把他介绍给其他学校女生认识？」
「对啊！还有李隽凯也是我们国立V大的校草人选喔！请你们不要再骚扰他们表兄弟了！」
「唉唷！不要再吵了啦！找到他比较要紧啦！」
「他刚刚是不是拉着一个女生跑掉啊？而且那个女生看起来好像是美术系的尹葵安耶！」
「什麽？！又是那个女的！难不成他们真的在交往吗？」
「可恶！如果是真的的话，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
连接着就是一阵男女生七嘴八舌的吵杂声，一夥人闹得沸沸腾腾，开始四散到处寻人。
耿傲允与尹葵安听到这里不禁紧张地对看了下，急中生智的他赶紧拉着她趁无人注意时往大楼内侧的方向走，并蹑手蹑脚地爬上一旁的扶梯，两人一同躲进储具室狭小又阴暗的空间。
「那些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她一边从室内的小气窗探视着外头的动静，一边愤愤地问身旁的他。「你遭殃就算了，还把我给拖下水！你不知道现在我们在学校的传闻闹得很夸张吗？」
「我不想被他们追到嘛。」这女人干嘛这麽凶呀？他揉揉太阳穴地回答。
「拜托！那也不用拉着我跑啊！」她皱眉地咕哝，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紧握着，心里顿时浮现有种异样的感觉，她清清喉咙，瞟了他一眼。「我说你啊……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吧？」
哼！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随随便便就乱牵女生的手！
「抱歉抱歉哦。」他随即放开地赔不是，笑笑地看着她。「看来我等一下得去洗洗手消消霉气。」
「是我倒楣好不好？无缘无故被人追着跑还被吃豆腐。」她不甘示弱地反击。
「吃你豆腐？我要不是被班上的男公关和什麽自称是我後援会粉丝缠住的话，你这女人的手我才不敢乱牵咧！」他吐吐舌地扮起鬼脸，一脸自讨没趣的模样。
後援会？像这种不正经的男人也有後援会？！学校的女生们也太疯狂了吧？！尹葵安暗忖。
「那你拉着我跑做什麽？想让我们之间的谣言传得更糟糕吗？」她没好气地说，想起近来不知道被多少校内的女生瞪过多少次白眼，虽然明知道这样实在是很冤枉，但是她仍然保持清者自清的原则，也懒得去一一解释，免得越描越黑。
他看着她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出实情。「因为我昨天拒绝掉联谊和什麽後援会举办的聚会，他们今天才会开始堵人吧。本来我想跑快一点应该就可以甩掉他们，谁知道他们这麽难应付，又恰巧碰到你，我才灵光一闪想到拉着你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混淆视听……」
听完他的阐述，尹葵安真的开始觉得眼前的男人智商说不定只有零。
「混淆视听？先生我拜托你OK？这里是大学耶，大家只要认得你穿什麽样的衣服就知道了呀。」
经她这麽一提醒，他才醒悟地点点头，「说的也是哦！我忽略掉这一点了。」
「就说你真是个笨蛋还不相信，连这种简单的问题都没有发现。」她呵呵地贼笑起来。
「我说我是不小心忽略的嘛。」他再次重申，不想面子丢光光。
自从他们认识以来，这个尹葵安不知道为什麽每次跟他碰面总是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他也乐得跟她一起互相拌嘴消磨时间；没想到上了同一所大学竟然会被传出许多不实的谣言，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表兄李隽凯，甚至他也有所听闻校内有一部份女生对尹葵安十分反感，还有一些无端冒出来针对尹葵安的恶作剧玩笑。
他以为她会藉此拉开与他和隽凯的距离，或是就此不做朋友；但是她没有，也没有正面对任何一件谣传做出反击，依旧在美术系继续她的大学生活，也让他对她的看法又多了一层特别。
这样的女生，他耿傲允还是头一次碰到呢。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出去呀？再三十分钟又要下课了啦。」她看了看从薄外套掏出来的手机，望了望气窗外的动静，她可不想再翘课了。「没看到人也没听见他们的声音，差不多是走了吧？」
「那好，我们先出去再说吧。」他同意地点点头。
两人快速地爬下扶梯，正庆幸周遭没有人影徘徊，小心翼翼要从一旁的小径离开时，却迎面遇上刚走出行政大楼的周霖与王馨，两位导师目击在校内绯闻闹得满天飞的他们一起出现时不禁愣了下，同时露出一脸猜疑的表情。
「小葵安？」
「耿傲允？」
这两个人怎麽会出现在这里？两位班导教授同时唤出称谓，暗忖地死盯着他们。
完了。尹葵安与耿傲允不安地偷对瞄了下，心想怎麽这麽好死不死地被各自的导师碰着？！
「你们怎麽会在一起？这个时间你们应该是在上课才对不是吗？」王馨看着两人，皱眉地问道。
周霖惊讶地指着他们，说出自己的揣想。「难不成你们是……翘课在约会？」
「才不是！」
「才没有！」
两人又好死不死地异口同声，彼此懊恼地互瞪对方一眼。
「你们真的心有灵犀耶，看来是真的在交往罗？」周霖自作主张地下了定论，一副了然的模样。
「就算是谈恋爱也不能翘课哦，这样我会扣你操行分数哦，耿傲允同学。」王馨附和地说。
耿傲允眼看站在身边的尹葵安脸色越来越难看，决定挺身出来好好澄清。「不好意思，教授，翘课确实是我们两个的不对，但是我们并没有如谣传所闻在交往，我跟尹葵安同学只是一般朋友，刚刚我在路上遇到一点小麻烦，是她出面帮我才会拖延到上课的时间。」
他坦承地据实以告，真诚的模样没有丁点的虚假谎言，适时展现出一股令人信服的气魄。
尹葵安听了他这一番话，愣愣地抬眼望着他自信的脸庞，对於他突然的解释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原来……这家伙也很不赖嘛！她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是这样啊。」王馨了解地点点头，拍了拍耿傲允的肩头，看着两人嘱咐地说。「好了好了，差不多回到各自的教室去上课了，以後别再随意翘课哦。」
「是的，教授。」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地允诺，便一起往艺术系所的方向迈开脚步离去。
目送两位学生离开的周霖与王馨，彼此对看了一眼。
周霖率先笑笑地开口，「年轻真好呢，你说是不是呀？王教授？」
「你刚刚叫你们班的班代表『小葵安』？」王馨没有回答地反问，冷眼地看向笑嘻嘻的周霖。
「嗯啊，小葵安可是我处理班务的好助手耶。」他仍然痞里痞气地回覆。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一副痞子样。」她哼哼地说，收回视线。
他闻言笑得更灿烂，「看起来王教授这几年在国外似乎没忘记我这个可爱的痞子喔。」
「你！——」她气得瞪向他正要反驳时，在看见他饶富兴味的眼神顿时欲言又止。「如果我知道你当上国立V大的教授，打死我也不会申请进来这间学校。」
「怎麽这麽说嘛，好歹我们以前也是高中的同班同学耶。」他呵呵地玩笑道。
王馨霎时沉默下来，双眸依然瞪着他，抿紧了双唇。
「所以这就是缘份啊，才会让你去国外念完大学的教师学程回来还能跟我在同一个单位就职。」他回望着她，眼里的笑意像是自我嘲讽似的。
两人对看数刻之後，她深深地皱起眉，率先撇开了目光。
「我懒得理你。」她丢下这句话後，便踏着闷闷的步伐走下一旁的廊道。
周霖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的笑颜也慢慢转为淡淡的无奈。
＊＊＊
通识教学中心的三楼楼层，今天这里是开放音乐系一年D班讲授通识课程所使用。
上课钟响後，坐在教室右後侧的林薰如照往常般地冷着脸孔，直到她惯性地迎视站在讲台上的人影，不禁当场怔忡住，吃惊地瞪大双眼。
「各位同学好，我是从今天开始代理吴教授上课的何秉凡教授，是美术系的专任教授，初次代接音乐系的通识课程，如有讲解不周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温和响亮的嗓音传起，何秉凡身穿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地站在讲台上，和悦亲切地自我介绍着。
在座数十位的男女同学无不礼貌性地给予热烈的掌声，许多人私底下还不时交头接耳地讨论面前这位被誉为美术系「温柔教授」的男子，部份女同学还彼此兴奋地窃喜谈笑起来。
只有林薰如硬生生地瞪视着眼前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浮现难以捉摸的讶异与震惊。
为什麽他会来代音乐系的课？为什麽会是他？！
她悄悄地深深吸了口气，微微地低下头，不敢置信自己现下的处境竟是如此地突如其来。
原本她以为只要自己保持低调静静地过学园生活，或许大学这四年来就不会跟他碰面，也不会让自己想起过往曾经发生的种种；但是她怎麽样也没料到，自己还是逃不了命运的安排，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度跟他相见。
「那麽今天第一节课就让我点个名，认识认识音乐系的大家吧。」他展现温柔魅力地环视台下的学生们，拿起讲桌上的点名本，翻开後开始进行陆陆续续的叫名工作。
她望着他带着微笑的脸庞，一听到他已开始点名，手心里不自觉地沁出些微的冷汗。
点名……再这样下去他会认出她的，绝对会认出她的。
「你的脸色怎麽这麽差呀？」坐在一旁的梁格唯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关切地低声询问。
林薰如看了眼他，不语地摇了摇头，不想多做解释。
这女的究竟是怎麽啦？从代课教授一走进来就像是被钉住般的僵硬，现在脸色还变得这麽难看，连他看了都觉得非常古怪。梁格唯暗想地偷瞄着她，若有所思地又看向持续在点名的何秉凡。
此时他脑海里闪过一个非常符合现状的可能性。
难道……她会这麽反常是因为认识这个在美术系任教的何教授吗？
循着点名本上的名单依序叫唤，何秉凡如心中所预期般地瞥见下方一个熟悉的名字，他隐去内心缓缓泛起的波动，尽管极力克制自己不让情绪流泄出来，他还是抑止不住手指的轻轻颤动。
「瞧我竟忘了跟你说，我记得她的名字叫做林薰如。」
自从周霖跟他提起这件事之後，他就一直期待代课这天的来临，希望自己能亲自确认这个叫做林薰如是否就是当年他印象中那个爱弹琴的女孩，那个不善於表达情感的小女孩。
如果真是她的话，他想好好的跟她叙叙旧。
她咬紧下唇，心想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她该怎麽办？她究竟要用什麽样的神情去面对他？
「林薰如。」
他清晰的齿音回荡在教室内，但是现场却无人回答或是举手，他望了眼在场的所有同学。
教室内的气氛一时之间沉寂下来。
梁格唯看向身边迟迟不作任何回应的她，心里更加确定刚才的揣测。
这个女人内心究竟有多少谜团？不只是上次她看见耿傲允时的反应，还有这次她看到何教授的怪异神情，都令他对她抱持着疑虑又神秘的观感。
「她没有来吗？」何秉凡放下点名本，想再次确定地追问。
他在找她了……或许自己就这样不出声的话，他就会当作她没有来吧？
突然间，她觉得这样的自己懦弱得跟过往的当时一样。
为什麽自己要躲着他？都过了这麽多年，她根本没有任何的理由可以躲着他啊！
因为他的发问，於是所有同学开始四处张望，还断断续续地夹杂着细微的交谈声，直到他见大家的目光纷纷投向同一个方位，他循着视线看去教室的右後方，一张略为生疏的脸霎时映入他的眼帘，令他着实地愣了下。
「……有。」
林薰如怯怯地举起手回应，直视着前方地对上他射来的凝视，拼命地想忽略掉胸口隐约传来急促的心跳声。
他依然没有任何的动作，用一种迷惑的目光紧紧停留在她脸上，像是在寻找些什麽。
难道他没有认出她吗？还是说他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这项认知使她开始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一样想太多，不由得缩回了手，大家见她有出席又各自转回目光在教授身上。
「教授？」有人出声叫唤他，在场的同学对於他突然的发愣感到十分奇怪。
何秉凡顿时回过神来，便急着对着大家直说不好意思，接着看向她露出了浅浅的笑。
一瞬间时间彷佛定格，像是回到了他们两个当时初识的那时候，她犹记得当时他第一次开口叫唤她的好听嗓音，和这张温柔笑靥。
原来，他仍然记得她是谁。
她同样定定地回望着他，只感觉自己心中正涌起一种令人想落泪的冲动，记起了以前每当他唤她名字时崭露的笑容，如此稀疏，又如此清晰，如同现在般的温暖。
「下一个，陈学勇。」何秉凡微笑地拾起点名本，继续点名的工作，想掩饰心中窜升起的雀跃。
当年的小女孩果然是她，他们又再一次地相识了。
＊＊＊
午後时分，橘黄的夕晖恣意渲染了整片天空。
上完今日最後一堂课之後，尹葵安与孔樱便一起到教学大楼附设的便利商店买了点心吃，两人拿着各自的零嘴来到商店外边，悠哉地坐在露天座椅上开始聊天。
「今天真是有够衰的！不但被那个姓耿的拖着跑还被彼此的班导教授撞见，误会我们两个是偷偷翘课出来约会！我看再这样搞下去，恐怕我大学四年的名节都要被破坏殆尽了！」尹葵安蹙着眉地边吃小汉堡边忿忿地抱怨着，惹得坐在一旁喝着碳酸饮料的孔樱呵呵窃笑。
「至少没被那群人追到嘛，不然你们两个在学校的谣传绝对会更夸张。」孔樱忍下大笑的冲动，安慰着好友地说道。「不过那个叫耿傲允的男生真的很帅耶，跟他的表哥李隽凯有得拼哦。」
「连你也被他的外表骗啦？」她挑起眉，嘟嘴地说。「像我从来都不觉得他们两个哪里帅。」
「那是因为你心里只有你最爱的邻居大哥哥。」唉，连这个都不懂。孔樱没辙地看了她一眼。
尹葵安听了脸上登时泛起一阵微红，像是被看穿心事地困窘。
「我、我又没有说……」她正急着要试图讲些什麽时，就被突然冒出的人影抢先一步说话。
「说你喜欢系上的教授吗？」
语声甫落，尹葵安愣住地看向来人，当她迎视对方的脸庞时不禁瞪大双眼，只见耿傲允一脸神清气爽地站在她们面前，仿若自己刚刚说的话好比是一句你好吗之类的问候语。
他刚刚说了什麽？！该死的他刚刚说了什麽！！
刹那间尹葵安在内心高八度地抱头尖叫，心想这下完蛋了啦！被人听到她真的可以去跳海了！
「放心啦，这里早就只剩下我们而已。」他微笑地提醒差点抓狂的她，对於她的反应感到好笑。
她看了下便利商店的四周，确实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而已，她顿时松了口大气地转回视线，正好对上他笑意浓重的双眸，一股闷气没来由地爬上她的心头。
「你这家伙又来烦我做什麽啦？小樱，我们走。」真是讨厌的男人！她率性地欲站起身，要拉着孔樱一起离开时，却被他一手适时按住了肩头，使她不满地瞪向他。「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话都还没跟你说，何必这麽不给我面子？」他勾起嘴角地说，挑衅意味油然而生。
孔樱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赶紧拉开两人的距离，陪笑地打打圆场。「葵安、耿同学，别这样嘛！有话可以好好讲呀，不如趁着现在没什麽人一起好好谈谈吧？」
原本对峙的两人同时望了僵着笑容的孔樱一眼，暂且认同孔樱的话而各自在座位上坐下。
这两个人还真是一对冤家呢……孔樱看着眼前的两人，在心里苦笑地叹道。
「看来你的朋友比你有礼貌多了。」他故意地对尹葵安说，随即望向一旁的孔樱，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你好，我是设计系一年C班的耿傲允，很高兴认识你。」
「耿同学，你好。」孔樱向他点头示意，「我叫孔樱，是葵安的同班同学。」
尹葵安看了下两人，一手托起下巴没好气地附和。「因为我跟你传出一堆无聊绯闻的关系，小樱已经听闻你耿傲允的大名许久了，所以她刚刚才称呼你为『耿同学』。」
「啊，原来如此。」他了解地颔首，笑道：「我还以为我的人气已经到众所皆知的程度了说……」
看吧，这家伙根本就只有外表骗人嘛。尹葵安丢给孔樱一个眼神地暗想。
孔樱这下总算明白葵安为什麽对他这麽感冒了，没想到这个耿傲允是个十足的自恋狂啊。
「少废话，姓耿的。」她一脸不太耐烦地瞄向他，双手环抱胸前地问。「你到底想说什麽呀？」
哎哎，这女人的脾气一定要这麽糟吗？
他顿了下，有些腼腆地看着她笑，「其实呢，对於早上突然拉着你跑的那件事，我是特地来跟你说声谢谢的，同时也要跟你说声不好意思。」
面对他这番诚恳的说辞，倒是令她有点讶异地变了表情，不再显得一脸厌烦。
虽然她对自己无缘无故被传出一堆跟他有关的绯闻感到不悦是没错，但是实际上她发现跟耿傲允相处起来也确实很自在，尽管大部份的时间他们都在斗嘴，不过就她认识这个男人以来，整体而言他还算个蛮不错的人。
「你干嘛说谢谢啊，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对於他突然的道谢，她假装洒脱地回答。
「因为我想说让你一上大学就被闹成这样，破坏掉你原本安宁的校园生活，觉得自己是应该要好好地跟你赔个不是才对。」耿傲允揉揉鼻头，真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孔樱见两人不再继续针锋相对，不免也替好友感到宽心。
三人就这样坐在露天座椅上开始聊天、说笑，这时尹葵安才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对了，为什麽没看到隽凯啊？」她看了一下周围，问起耿傲允。「你们不是一起下课吗？」
「他刚刚说要去系办交资料，要我先回去。」他自然地说出自己表哥的行踪，没多久随即笑得极为暧昧，又极为欠扁。「你想看到他对吧？该不会想跟我亲爱的表哥一起手牵手搭捷运回家？」
「那是你才想这麽做吧！恋兄狂。」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啧，要开始斗嘴是吧？
非常好，这女人。他暗自咬牙，哼哼了几声。「我只是说出我的想像嘛，难不成是真的吗？」
「拜托，我喜欢的人又不是李隽凯，你干嘛那麽爱开我跟你表哥的玩笑呀？」她挑眉地回嘴。
「那好吧，不如我来说说你跟何教授之间的玩笑如何？」他得意地搓起下巴，自信地望向她霎时有些变调的神情。「还是说，我应该要找时间登门好好拜访何教授他家才对？」
原本边喝饮料边听他们抬杠的孔樱一听到这些话，诧异地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什、什麽？葵安喜欢何教授这件事怎麽连耿傲允也知道？！孔樱轻拍着胸口，不解地看向两人。
「孔樱同学，这件事情是我意外得知的喔！」他淘气地对孔樱眨眼，解释地说。「而且还是尹葵安自己『不小心』泄漏的唷，所以你不用太惊讶啦。」
「不要说得很理所当然啦，你以为秉凡哥会想要认识你啊？」她皱起眉头，大眼瞪着他不放。
「至少我跟他也算是邻居啊，总要联络一下感情嘛。」他耸耸肩地笑说，「哦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会不小心把你暗恋他的事情告诉他对吧？」
此话正中她下怀，她心虚地移开视线。「我……我才没有这样想。」
「小朋友，对自己说谎很不好喔。」他挑眉，直盯着她看。「再说，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麽滔天大罪，有什麽好不敢承认的？再说，你现在是处於身为他的邻居这个完美优势耶！」
「耿同学，难道你是在叫葵安去跟何教授告白吗？」孔樱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说，「但是如果这麽做被拒绝的话……会让葵安跟何教授两个人之间变得很尴尬耶！」
「总比一直暗恋最後却没结果好吧？坦率一点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呀！」
「听你这麽说也对啦……」
咦咦咦？什麽时候话题变成在讨论她的恋爱烦恼了？！尹葵安瞧着两人正为了她的感情找个合宜对策而正彼此讨论的情景，忍不住失笑了起来。
耿傲允注意到她的表情，感到奇怪地问。「你笑什麽啊？」
「我说呀，你们也太认真讨论我的恋情了吧？」这是她的恋爱耶！她笑眼地看着他们，问道。
「耿同学说的也很有道理呢，你真的可以考虑跟何教授告白哦。」孔樱正色地对她说。
她看着孔樱认真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告白……真的可以吗？
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份感情已经隐藏了这麽久，要她突然跟秉凡哥说出口实在是太困难了。虽然说上次耿傲允开导过她，让她终於有些信心去面对心里那股日渐溢满的感情，但是最近她每当在学校遇见秉凡哥在与其他女学生谈笑的时候，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复杂，渐而退缩。
她真的能对秉凡哥坦白自己对他的情意吗？她真的能够做到吗？
「我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做到，毕竟秉凡哥……」尹葵安低垂着眼睫，呐呐地要说下去时，就被耿傲允适时地打断了话。
「没有做不做到的问题，只有要不要做的问题而已。」他斩钉截铁地说，语气不像平时般的轻松，反而有一丝的谨慎。「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有喜欢的人，那时候你想後悔都来不及了。」
孔樱望着对看的两人，正想出言替这时僵持的气份缓颊之际，尹葵安却开口了。
「秉凡哥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她注视着他说，表情显得有些无助。
他回望着她，挑起眉。「你该不会知道是谁吧？这下连情敌都出现了，你真的要加把劲了啦。」
「秉凡哥喜欢的人是他死去的前女友。」她收回视线，叹息地说。
耿傲允与孔樱闻言後不禁张大双眼，讶异地接不上任何话。
霎时，三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
自从那一次高磊送她回家之後，丁茜像是注射好几剂强心针似的，在学校时敢开始主动跟高磊说话、打招呼，而高磊也没有拒绝与她做朋友的善意，依旧以平常的淡然去面对丁茜，久而久之的交谈、接触，渐渐地拉近许多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而她这样的举动却引来校内许多人的议论纷纷，不只是同年级的同学或是学长姐，甚至是几位老师与教官听闻此事都十分讶异，更让大家想不透的是她一个资优生怎麽会突然与校园出了名的问题人物变得如此要好？
这道消息也令许多不论是校内还是校外爱慕丁茜的男生们为了自身安危而开始各自打退堂鼓，更别说是继续追求丁茜了，也接着传出丁茜早已是高磊的女朋友这类等等的谣言。
尽管绯闻满天飞，丁茜还是觉得无所谓，仍然保持与高磊的互动，两人的情谊也越来越好，丁茜虽然很高兴高磊愿意与她做朋友，但心底却很担忧一时兴起的谣传会就此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
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困扰？
「小茜！」一道声音陡地响起，顿时唤回丁茜飞散的思绪，她看向自己的身旁，只见林郁纯正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看。「你又在发呆了，我刚刚说的话你有听进去吗？」
她愣愣地望着林郁纯，有些困窘地摇了摇头。「抱歉，我刚刚没在注意听……」
「你最近好常发呆喔！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事情。」林郁纯皱起眉头地看着好友，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张大双眼，暧昧地低声说。「哦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在想咱们的高同学吧？」
丁茜闻言不禁一脸慌张，急忙地想要辩白。「我、我才没有！我只是、只是在想等一下要跟导师讲关於下个月作业抽查的程序而已。」她连忙转开视线，深怕被好友戳破谎言。
「真的不是在想他吗？我听秉凡说他又帮了你一次耶，而且还送你回家喔。」林郁纯眯起双眸地贼笑道，仔细端倪她脸上任何的表情变化，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此时正值星期三的自由活动时间，许多学生都离开教室到外头活动。手拿资料的丁茜与林郁纯正要一起前往五楼的导师室，两人如往常般地一边聊天一边走上楼层。
「那是因为高磊同学说要送我，我就……只好让他送了。」她有点紧张地说着，在心里不停咕哝何秉凡的多嘴。「因、因为他帮我那麽多，我也觉得他人很好，便有了想跟他做朋友的念头。」
「喔喔，这阵子校园内大家都在传你跟高磊的事情呢，老实说我也很讶异你这麽主动想跟一个男生做朋友。」林郁纯说出实话，仍然盯着好友不放。「不过，你真的没在喜欢他吗？」
林郁纯突然的问话让丁茜暗地里轻颤了下，她不由自主地捏紧手中拿的资料。
好奇怪，为什麽听到小纯问这句话自己会忽然心跳不已？而且胸口还有一种闷闷的感觉，闷得令她有些难过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小纯你在说什麽啦，这种事情怎麽可能发生嘛。」丁茜笑了笑地立即回话，不想被身边的好友起疑。「而且我对高磊同学只有感谢，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喔。」
「哎呀！我本来想说你若是真的喜欢他，或许我跟秉凡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喔。」林郁纯讲义气地拍拍胸口，一脸使命必达的模样。
丁茜被她这副模样逗得笑开怀，真诚地回看着她。「谢谢你，小纯，只是这种事要顺其自然。」
「好啦好啦少三八了，导师室到了，快进去吧！我去厕所那边等你。」她拍拍丁茜的肩头，朗笑地提醒好友目的地已经到了。
丁茜对她露出一个调皮且迷人的微笑，比了个OK的手势，便转开导师室的门把走了进去。
林郁纯看好友进去之後就走至位於导师室右侧的女厕，她进去後没有上厕所，就只是在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洗起手来，这时倒数第二间与最後一间的厕所内传来两个女学生的对谈声。
「欸欸，你听说了没有？一年三班的那个何秉凡交女朋友了耶！」
「什麽？真的假的啊？」
「这可是最近才传开的哦，而且他女朋友还是跟她一样是同班的呢！真是超级好运！」
她听至此，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神情。没错！何秉凡的女朋友就是我！
「哎哟，近水楼台先得月嘛。等等，你说的他女朋友该不会是跟他同班的丁茜吧？」
「不是啦！那个丁茜最近跟一样是同班的高磊传出绯闻耶，怎麽可能跟何秉凡在交往？」
「对吼，真可惜，因为我一直觉得丁茜跟何秉凡看起来感情很好，而且也很登对啊！」
小茜和秉凡很登对？
林郁纯闻言愣了下，神色不再自若，她下意识地旋紧水龙头的开关，想再继续听下去。
「他们看起来确实是很速配哦，只不过何秉凡的女朋友是叫做林郁纯啦，我上次有在中央川堂那里看到何秉凡跟他女朋友在打情骂俏咧。」
「林郁纯？哦哦，我知道她啊，什麽嘛，何秉凡喜欢她喔？」
莫非这女生对自己有什麽意见吗？她皱紧眉头地悄悄靠近声源，想要再听得更清楚一点。
「你知道她喔？」
「知道呀，我跟你说这个女生长得还算漂亮啦，但是她很常跟男生混在一起，很多男生跟她很好呢！我有个朋友跟她是同一所国中的，结果我朋友那时候交的男朋友自从因为换班认识林郁纯之後，就常常私下找林郁纯一起出去玩，没多久就分手了。」
偷听的她不禁瞪大双眼，不自觉地握紧双拳。
她跟男生们感情好这一点她无法否认，因为她的个性较为海派，为人又乾脆，但是男女之间的界线她还是有分划清楚，为什麽还被牵扯出这样的事情？！
再说这都是国中时期的事，居然已过这麽久还被拿来栽赃自己为别人感情世界中的第三者！
真是太可笑了吧？
「好糟糕的女生喔！难怪我也看过好几次她跟他们班其他男生在一起打闹，而且每次男生还不只那几个，不变的是都只有她一个女生。」
「看吧！我还听我朋友说啊，那个林郁纯的爸爸是现任的市议员喔，在政界很活跃，不过我妈说她父亲黑钱也收不少。家里有个权大钱多的老爸，加上她本身长得也不赖，男生只要娶了她可以就少奋斗三十年罗！」
「哈哈哈哈！你说得好机车哦！」
「拜托！我说的可都是事实耶，说不定何秉凡也是看上林郁纯这一点呢！」
接着两个女生开始呵呵大笑，继续聊起别的话题。
她抿紧唇地瞪视着发出谈笑声的两间厕所，深深地呼了口气，一脸不悦地走回洗手台前。
凭什麽说她的坏话？凭什麽说秉凡的坏话？凭什麽说她父亲的坏话？
难道她跟秉凡在一起就不登对吗？难道她跟其他男生接触有犯法吗？难道她父亲惹出来的是非都要她承担吗？为什麽要遭受旁人的指指点点？为什麽？
再次打开水龙头，哗啦哗啦的水声流泻而下，她抬头看着镜面中的自己，表情显得难受。
秉凡根本不知道她父亲是谁，更不用说会有什麽企图。
尽管她相信他这一点，但是令她在意的是在外人眼里，丁茜比她更适合秉凡这件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听到别人这麽说了，虽然她一直有所耳闻，连秉凡也知道，体贴的他总是要她不用放在心上，她也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介意周遭的流言流语，但却还是每每听到一次，她心底的不安就浮现一次。
望着镜中自己的脸庞，她无言地低垂眼帘，任由水声冲袭此刻她无助的思绪——
＊＊＊
傍晚的暮色已有微微的冬季气息，天空早已缀上几点灿星。
李隽凯好不容易走出设计系系办公室，从他下午快要五点半进去系办缴交资料，就被几个女助理「纠缠」了快一个多钟头，他最後只好搬出父母回国这个假藉口来让自己顺利脱身。
唉，下次绝对要拜托别人帮他做这份差事。
晚风拂来些许凉意，他拉拢身上穿的黑色军装风衣，看了眼已逐渐转黑的天色，赶着回家的他正经过艺术系所资源中心明亮的长廊时，却从一旁的空教室窗缝中注意到了两抹似曾相识的人影。
他顿时停住了脚步，凑近窗缝一看，赫然发现教室中伫立着一男一女，那不是谁，正是美术系教授何秉凡与林薰如。
为什麽他们两个会在这里？时间都已经这麽晚了，这间教室又只有他们两个人……
莫非他们两个认识？
他沉吟地掏出手机瞄了眼时间，距离七点还有十分钟，反正搭捷运很便利，与其赶着搭车回去，不如留下来观察看看他们之间究竟有什麽关系。
李隽凯轻巧地绕到教室门口的死角，所幸他们离门口没有太远，谈话声音虽然细碎但也很清楚。
「没想到你进来国立V大念音乐系，我听我同事说你还是靠甄试录取的，真的是很厉害。」何秉凡微笑地望着她，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柔和。
当下课钟响时，他已锁定她急忙想离开的身影，趁着其他学生还未全部离开时，预先叫她来到讲台前，并当着其他人的面要她下午的课结束後到资源中心一趟。
林薰如迫於周遭旁人的视线只好答应了，虽然离开教室之後她当下很想离开学校，不愿去理会他提出的会面，最後却还是前来赴约。
「你为什麽觉得我会来？」她反问，表情依然淡漠。「如果我没有来呢？」
「那我就一直等到学校关门，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会过来的。」她讲话依旧如此犀利哪。他笑说。
「我不想见到你。」她说这句话的同时，也将目光撇至一边。
何秉凡轻轻地叹息，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望着她。「你还是没变呢，薰如。」
「跟你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他认真地说，「你是小纯的妹妹，我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听後，冷冷地笑了。「这是什麽话？我又不是孤儿，说得我父母好像死了一样。」
「不是那个意思，小纯希望我能代替她好好照顾你……」他蹙眉地凝视着她，想好好解释清楚让她明白，不料却被她打断话。
「够了！死的人是她好吗？」她提高音量地叫道，脸上的神色露出烦躁。「你只不过是我姊姊生前的男朋友，不用对我这麽费心。」
见她如此激动，说出来的字眼又这麽冷淡，他没有责备她，只是静静的不说话。
林薰如悄悄地深呼吸，内心的波涛汹涌渐渐平息。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很过份，但是一想起以往她发现的事实，她就忍不住想要发一次脾气。
在角落偷听的李隽凯微微皱起了眉头，在心里暗地厘清从他们的对话之中所听到的线索：原来何秉凡教授与林薰如的姊姊交往过，而且林薰如的姊姊已经过世了……何秉凡这个男人竟然拥有这麽一段过去，还倒是令他还蛮讶异的。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尹葵安。葵安……知道这些事情吗？
「对不起。」
何秉凡没来由地迸出这句话，令她有点愕然地迎向他忧伤的注目。
「我不应该这麽自以为是，像把责任都担当起来地对你说这种话。」他淡淡地笑了笑，想转移话题掩去内心开始溢散的苦涩。「那时候你去澳洲好吗？当时我听小纯说你有跟一个华侨交往。」
华侨？是在说傲允吧？李隽凯更加仔细地聆听，他想知道这个叫林薰如的女生现在究竟是对傲允抱持着什麽样的看法。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跟那个男生早就分手了。」她语气转为飘幽，感觉不太在乎的样子。
何秉凡凝视着她，心里对她的回答略知一二。
「是吗？你还是很在意那个男生吧？」他推了推镜架，说出自己的揣测。「你从以前就常常说反话，这样一直口是心非下去可不好喔。」
她没有立即回话，只是若有似无地笑了下。「在意又如何？都分手了。」
此时一阵沉谧降临两人之间，彷佛就像彼此之间断了线一般。
看来，这个女的似乎还对傲允念念不忘。李隽凯双手环抱胸前，对这项认知感到有点无力。
林薰如缓缓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他，突然忆起当年他在姊姊葬礼上痛哭不已的那些画面；她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近乎撕裂心脏的嘶吼是如此破碎又凄厉，令人闻之鼻酸。
「你还爱着我姊姊吗？」她淡淡地问起，双眼看向窗外转黑的天色。
他望着她，定定地开口。「是的，我无法忘记她。」
她一直很欣羡姊姊，一直以来都有人这麽疼爱；但是姊姊私下却辜负了这一份真挚的感情，直到姊姊去世前的那个星期，她才得知姊姊曾犯下的所有过错。
因此她到现在依然无法释怀。
「放弃吧，不要再抱持这样的想法了。」她说，「把你们的过去统统放弃掉吧。」
「你为什麽要这麽说？薰如。」他不解地问道，想知道她这麽说的原因。
「我姊姊不是一个值得你去爱的女人，再说她都已经死了这麽久。」她徐徐地调回目光，重新对上他的视线。「没必要为了一个死人，就放弃自己去追寻幸福的权益，不是吗？」
这是怎麽一回事？为什麽薰如会说出这些话？
他蹙眉地微张着唇，想问却又不知如何从哪里问起，一时语塞地看着她平静的脸。
「你听我的话吧。」她语重心长地说後，便背起肩包。「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当她经过他身边要跨向教室的门口离开时，冷不防地被他及时地拉住——
「到底有什麽事情？不然你为什麽要那样说？」何秉凡紧紧拉住她的手臂，不安地追问。
她被他突来的举止吓了跳，双眼慌乱地与他对视，「放开我。」
「你不说，我就不放。」他坚定地望着她，认真地说。
「你……」她想甩开他的箝制，这时包包里头传来悦耳的手机铃声，她心想一定是家里打来的，便瞪着他冷冷地说，「请你放开我，我再不回家，我父亲有可能会去报警。」
他依言地松开手，皱着眉头地看着她拿出手机接听，心里还是对於刚刚她说的那番话很介意。
结束通话之後，她收起手机并提起肩包，想快速地逃离这里之际，又被他适时地挡住了去向。
「我送你回去吧。」他释出善意，不想让她抱着不愉快的心情结束这次的碰面。
「不用了。」她黯然地拒绝，寒着面孔地闪过他快步走出教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隽凯眼瞧女生已经离开，便想说自己也该回家了，他默默地退出教室门口的死角，正要走下一旁连接到一楼的楼梯时，他瞥见了独自一人待在教室的何秉凡。
何秉凡无意识地望着前方，嘲讽自己似地笑了一声，笑声在偌大的教室里显得沉重而残弱。
小纯，你究竟……哪里不值得我爱了？
他难过地一掌摀住半边脸庞，陷入回忆袭来的浪潮里，无可自拔地闭起双眼——
站在窗边的李隽凯望着这样的他，忍不住地替他叹了口气。
真是个痴情的家伙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