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瞬间》
【01】
海浪毫不留情打在玄武岩上，我看着没有尽头的海洋，感受空气中的咸味，为我这无聊的澎湖之旅留最後的纪念。
对，很无聊。
若不是妈妈贪小便宜，不想错过免费员工旅游名额，怎会强迫一个即将迈入高中、且受经期困扰的少女，和一群没有话题交集的长辈们出游；虽然听说澎湖美不胜收，但我只觉得自己又孤单又无趣。
不过，一切就在那一瞬间改观了；那双及时伸出的手，却将我的心从此留住四年。
说我太过痴情也好，自作多情也罢；我不相信一见锺情，但在我身上发生了。
「小心。」
「谢谢。」
这是我们唯一的对话。
我因为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而慌了手脚，就在重心不稳之际，不知什麽时候站在身後的他，一手抓紧我的手臂，使我重新取回平衡；既不知道他的名子，也不清楚他的来历，毫无头绪的我，唯一能确定的则是他神似明星黄义达的长相，以及从无袖背心隐约透出、肩颊骨上的文字刺青「乐」。
「雅婷，要走了。」
妈妈大声将我唤回，没多加逗留与交谈，我赶紧走上岸，在离开前回头再看一眼；他望向海洋那屹立不摇的背影是我最後的回忆。
回家後，我曾异想天开试着搜寻那个人，「澎湖黄义达」、「澎湖刺青」，诸如此类荒谬的关键字都在电脑留下纪录。
「在他拉住我的时候，我们对看超过三秒。」
「他只是在确认你站稳了没而已。」
也曾向朋友多次描述这段澎湖之旅的邂逅，却总被他们一针见血戳破美梦。
【02】
如今，四年过去，可某部份的我，却从没前进。
「你就为了一个看过一眼的陌生人，都快变老古董了。」从小就认识的庭瑜，已经能将我的澎湖爱情故事背的滚瓜烂熟，只是每次只要听见我又再次提起，她总不耐烦的这麽回我。
「还有你的名子，小时候是谁整天吵着想改名，结果你妈同意之後，竟然因为那男的而不愿改了。」
毕竟当时妈妈曾大喊过我的名子，如果那时他也心系着我，一定会记住的。
「杨雅婷小姐，你又不是没人追，难道要为了一个根本不会再见面的人孤老一生吗？」
其实，我也曾想过放弃，可是除了他之外，至今还没碰过能像那时一样，让我如此心动的男人；不过，庭瑜说的没错，我不该永远停滞不前，的确该好好挥霍黄金岁月的大学生活；至少，让我为自己做个了结。
於是，我决定趁着这次暑假，再度去澎湖一趟，试着蒐寻当初的感动。
「找不到就放弃，找到的话......」
说到这里，对自己的喊话都变得心虚；而且，四年的变化何其大，就算再次遇见，还能认出彼此吗？
一段旅行最美的，总是意外；希望这次我能带一个新的「意外」回来，让我这停止的四年，再度前进。
【03】
近四小时的船程，只带着简单行李的我再度踏上澎湖这块土地；不只行程，就连住宿等资讯都没有计画，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到上次相遇的地方－风柜洞。
看着风柜洞的柱状玄武岩依然耸立，海浪拍击岩石发出的轰隆涛声，就算我只是远远看着，还是感到震撼。
「不要站那麽近，小心掉下去。」
不会吧......真的能再次遇见他！
「谢谢......」
我顺着提醒声的方向看过去，却只是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国中男生；而我这一脸失望的表情立刻被他看穿，而取笑一番；这名叫士轩的少年，见我孤独一人，而拉着我的手往他家的方向前进，希望我能陪他一起玩乐；虽然这是个荒唐又无理的要求，但对於毫无计画的我，并不全然坏事，只是这样的行为若被庭瑜知道，一定会被训的无地自容。
而在他拉着我奔跑时，我才意识到一件事情；如果是这里的居民在每天日晒之下，一定是这般健康的肤色，既然如此，那「他」应该只是游客，才能如此白皙。
「那要玩什麽？」
「等我堂哥回来就可以带我们出去玩了。」
原来这栋房子还住着一名，从台南来到此地就读大学的堂哥－业胜，只是在士轩的形容下，听起来像是一头乱发、整天窝在房间有些阴郁的音乐宅男，让人无法期待。
「你看，他回来了。」
这时还远远的看不清脸孔，只看见黝黑的肤色，以及随兴的穿着；他在停车之际，一边训斥着士轩的无礼行为，还不断跟我道歉；而就在他脱下安全帽时......
是「他」。
「我叫洪业胜，希望不要因为士轩让你对澎湖有坏印象。」
「......」
虽然不是那时候的即肩长发及白皙肤色，但这张面容及身型实在和他太像了。
「对了，你叫什麽名子？」
「杨雅婷。」
我小心翼翼述说自己的名子，同时观察他的反应，可却没什麽特别的表情变化，就像从没听过、理所当然样。
「我脸上有什麽吗？」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的像黄义达？」
「的确常被说是黑版黄义达。」
「是」与「不是」的声音不断在脑海拉扯，可不管是哪一个，心情都让人沉重；若是，那他压根没将我放在心上过；若不是，代表我的希望又再次落空。
「哥，你带他去玩。」
「人是你带回来的，现在又丢给我！」
「小刚打给我叫我开对战，我没空出去玩了。」
在士轩的任性之後，只留下原地尴尬的我们；但这也是个大好机会，因为我对他还是抱持着强烈怀疑态度，而在总总不确定之下，最後的关键就是他的刺青了。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对澎湖不熟。」
「那我带你去走走吧。」
若说士轩是我行我素的小鬼，那他必是总在一旁收拾残局的邻家大哥，但唯一的共同点都是待人亲切到不可思议，像是彼此已经认识很久，不会因为感到麻烦而推辞，令我受宠若惊。
【04】
首先，我们来到马公市区，才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已吃遍「澎湖嫂肉粽」、「雪片冰」、「炸粿」等必吃美食，还逛了中央老街，看见四眼井的奇特；这紧凑的行程就像我随时要离开般，深怕我错过任何一个景点。
坐在他的机车後座，我直盯着可能有刺青的地方，衣服就快被我看穿一个洞，却还是看不见我要的答案。
「这时间的黄昏最好看。」来到山水海滩时他得意的说着；他是如此尽心导游职责，而我却心怀不轨，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羞愧。
可是，若不瞧个仔细我又会食不下咽，既然机会都摆在我眼前，还不把握就太笨了，「我们去玩水吧！」
他毫无疑心的答应我的请求；看着周围其他游客，下水前几乎都会将上衣褪去，可他还是将衣服穿的保守，显得有些突兀，「小心衣服湿掉。」
「没关系，风吹一吹就乾了。」
他话都说到这番田地上了，我要是再想办法逼迫他脱衣服，不就成了变态；好险机会还没因此结束，他得知我没有预定饭店後，大方答应让我到他们家继续作客；而士轩的母亲更准备了一桌丰盛餐点欢迎，一点也没有排斥我这来路不明的旅人。
「平常士轩他爸都在台中工作，今天这样感觉好热闹，你们都多吃点。」阿姨兴奋的说着，还不断夹菜到我碗里，深怕我们饿着。
看着大家脸上的笑容，就让人充满安心，可看着这时的他们，又不禁让人怜悯；若没有我，平常就只有他们三个的晚餐画面会是如何；若没有我和业胜，阿姨跟士轩的笑容是否依然。
【05】
通常男生洗完澡不会这麽快穿上上衣；听着浴室流水声我思索着，可业胜却还是穿戴整齐的从浴室走出来，甚至一脸无辜的看着我，「你要洗澡了吗？」
「对......」看着他诚恳不起疑心的模样，忽然觉得今天一整天的试探甚是丢脸；还是别再做这些无谓的举动，免得辜负他人一番好意。
「你们人真好。」来到澎湖後，心里浮现过几万遍这样的想法；享受微风吹拂的夜晚，我和业胜坐在家门前看着满天星空、谈天说地。
「他们真的很好！」他强烈附和着，「以前觉得澎湖远，所以从小跟阿姨他们不常联络，後来决定到这边读大学後，他们二话不说的就让我借住，而且每天照顾我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能遇到这样的家人，我觉得好幸运。」
我静静的聆听，心中满满的认同。
「有时会想，如果我没选择来这里，我的人生会是什麽样子，」他说着，喝了一口手上的啤酒，「不过，从一开始，就证明了这是正确的决定。」
「怎麽说？」
「我来的第一天，因为人生地不熟而觉得焦虑，担心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选择，」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放在一旁的吉他把玩，「後来遇到一个女生，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因为遇见她，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只是再也遇过，也许她只是游客，」他随意拨弄了几个和弦，却悦耳动听，「後来我异想天开，如果我红了，她会不会看见我。」
我听着，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他也会有少女情怀般的期待；可惜他非但没红，乐团也玩的不了了之，不过，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惋惜。
「虽然她没有听见我为她唱的音乐，不过，我还是遇见了她。」他说着，腼腆的笑容表达了他的喜悦。
「後来呢？在一起了吗？」
「我还没有问她。」他的眼神飘移着；可不知怎麽的，这一刻我竟感到十分失落，还以为他说的故事会是几年前的事件，没想到不只是近期，还是现在进行式。
我努力让表情保持自然，本想转移话题，没想到他却牢牢将话题钉住，「要不要听听看我做的那首曲子？」
没等我的回答，他就自顾自的弹起来；低沉浑厚的嗓音点缀寂静的夜晚，自然流畅的技巧让演唱一气呵成，优美的旋律以及等待恋人的歌词，皆是如此和谐，可是却不是为我而唱......
「好听吗？」
「恩。」
「那......」
「抱歉，我明天还要早起搭船，我想睡了。」此刻内心五味杂成，只能选择匆匆结束。
我走进他暂时让出的空间，看着这充满男孩气息的房间，不禁在想来到这里後发生的事；总觉得一切像是场梦，一场我从没想过的生活；来到没有纷扰的小渔村，遇见心地善良又好客的家族，不像城市的纷扰，与人心复杂的猜忌，他们大方接受了素未相识的我，而我，也不假思索的去相信，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舍不得离开澎湖这个桃花园。
虽然只是短短一天，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增添不少回忆，可最後却无法完美结局；果然现实是残酷的，怎麽可能一切如自己期望的美妙；想找的人没有找到，以为会成为我新回忆
的「意外」却戛然而止，有些讽刺。
「还是好好面对，回去现实做人吧！」
【06】
隔天，业胜说要送我最後一程；坐上他的後座，昨天还充满期待的背影，今天看来却那麽遥远；一路上沉默垄罩着我们，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平线，心情却是这麽的狭隘。
我不相信一见锺情，可是我曾有过；一个短暂的眼神，让我做了四年的美梦，真的......该醒了。
「要不要去踏踏海？」突然地，业胜转过来问我，在我还反应不过来前，他继续补充着，「来澎湖不多去海边就太可惜了，反正你的票是现场买的，时间上不要紧。」
尽管我并不情愿，却也找不到适合的理由拒绝，总不能对他说「不想再和你相处更密切了」。
他就像初次来到沙滩上的孩童，兴奋的左跑右跳，明明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却还是可以玩的不亦乐乎；尽管一开始我再怎麽闷闷不乐，看着逗趣的他，也忍不住被感染了开心的芬多精，「你终於笑了。」
「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我的歌曲太难听，总觉得你心情变得不好。」
原来他一直在顾虑我的心情，可我却任性的耍着性子，忽然意识到这样的自己是何等幼稚，好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好热，我要去游泳。」他毫无预警的将自己上衣脱掉，一边呐喊一边冲向海边；而看着他奔跑的背影，和肩颊骨上的刺青，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正是这四年来我所一直追寻的身影；原来一直就在我身边......可是，一想到他昨天说的故事，喜悦立刻转换成难过，像是上帝给了我双倍的打击般，让人难以接受。
没有等他回来，我站起身就自顾自的往回走，我无法再和他相处一分一秒；也许这趟旅程并不全然白费，因为它让我看清自己的愚昧，有了走回真实的觉悟。
「喂，你要去哪？」他很快地发现离开的我而追上来，才刚踏上第一阶岩石就被他强而有力的手抓住，顿时重心不稳，在快要摔下去之际，被他一把抱住，「小心点，又想摔下去嘛！」
「快放开我。」
「好险这里不是风柜洞，不然你可能就骨折了。」
「快......」等等，他刚刚说了什麽，难道说......
「我都给你这麽多提示了，你现在才发现吗？」真的是他，可是又能改变什麽，因为他心仪的人不是我，「那又怎样。」
「原来你这麽迟钝，那麽......」他将我放下，眼神认真的问：「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
「我来到这里最幸福的回忆，就是遇见你。」
这不正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情节，不过，「仔细想想，我们认识好像不到两天。」
「不，你在我心里蕴酿四年了。」
「你......」
「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可能就要选择延毕了。」
至始至终，原来我们的心情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