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百题坑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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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隔壁的大哥哥。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双亲因为工作关系所以没有时间照顾我，但大哥哥总是陪着我玩，陪着我画画。
大哥哥人很好，也很温柔，有一阵子我几乎腻着他不放。
後来，大哥哥到外地念大学，让我寂寞了好一阵子。不过几年後，大哥哥又搬回来了，只是，他好像不是以前那位总是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大哥哥了。
他不再陪我玩，看到我时甚至也不再打招呼。
我们之间变得很陌生。
听大人说，他似乎生病了，叫忧郁症。据说是因为感情问题，但我听不太懂，只知道大哥哥现在过得不快乐，甚至连学校都没有再去了。
之前大哥哥不在的时候，我很孤单，可即使他现在搬回来了，那份寂寞感仍在。有几次，我主动搭话，但大哥哥连理都没有理我，就开门进家里了。
後来，我们几乎没有说到话，他也都待在家，很少看到他出来走动。不过每次看到他时，他脸上都没有笑容。
记得以前我很喜欢大哥哥的笑脸，很好看，看了心里也暖暖的。
我好想念那个笑容。
这天，当我从小学回到家时，刚好看到他出门。
他对我笑了一下。
那笑容让我愣在原地，但也随即跟着笑，兴奋地跑到他面前。
「大哥哥！」我说了好久没说出口的称呼。
「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
虽然他嘴上说好久不见，但其实我前几天才看过他。不过……大哥哥并没有跟之前一样漠视我，反而回应我了，这让我好开心。
以前那位温柔的大哥哥终於回来了。
「大哥哥，我们来玩好不好？」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笑着说：「好啊，不然我们来玩捉迷藏。」
「捉迷藏啊……只有我们两个玩不好玩啊。」
「乖……就玩捉迷藏，不然……如果你找到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大哥哥摸了摸我的头，就和以前一样。
闻言，我立刻点点头。
「好！」
捉迷藏我最会玩了！等我找到大哥哥，我要他带我去游乐园玩！
我回到家里把书包放下，然後跑去大哥哥家。他家现在只有他一人，所以玩起来更方便了，不会被大人念。
「你闭眼睛数到三十，就可以开始找我了。」大哥哥说，笑容依旧不变。
我站在原地，闭着眼睛开始数数字，同时也仔细倾听大哥哥的脚步声，猜测他大概会躲在哪里。
奇怪的是，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远，不像是在屋子内，还伴随着一道开门声。我不禁偷偷张开眼睛，却看到本来是关着的大门开了。
奇怪……难道大哥哥走了？
所以玩捉迷藏是故意捉弄我的？
我开始在心中乱猜，不顾现在还没数完，也跟着走出门查看。才刚出门，就瞥见大哥哥上楼的身影。
这里是八楼，再上楼就是顶楼了，难不成大哥哥是想躲在顶楼？
可是之前玩的时候没有说过可以跑到屋子外啊？
我跟着他上楼，却看到大哥哥缓缓走向顶楼边缘，并且爬过栏杆。
我越想越不对，忍不住大喊一声：「大哥哥！」
大哥哥没有理我。
然後，他跳下去了。
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跑向前面，没有犹豫地往下看。
也许我因为年纪小，还不懂生与死；也许十年後的我，会很後悔今天看了这个画面。
但来不及了。
眼前的画面我会永远记得。
躺在人行道上的大哥哥，肢体呈现诡异的模样，在他身下的是一滩鲜红的血，不断向外扩散。耳边传来楼下行人的尖叫声，我眼前一黑，下一秒就晕了。
等我恢复意识时已经在房间的床上了，对着父母的关心，我又不小心回想这个画面。然後我开始大哭，哭得歇斯底里，直到哭累了才又睡着。
大哥哥死了。
等我再度醒来时我终於认清这件事实。
据说，大哥哥跳楼时并未当场死亡，虽然全身骨折，但身体还微微抽搐着，不过没多久就断气了。
从那之後，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大哥哥死亡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中徘徊，我吃不好睡不好，甚至还会尿失禁，不然就是无缘由的大哭。也因此，我有好多天没办法到学校上课，不然就是早退。
最後，我就在这种生活中从国小毕业了，人生的第一次毕业典礼也没有参加。
父母也曾带我去看过医生，说我这个是心病，好像是什麽PTSD，创伤後压力症候群。我听不太懂，但我知道我大概也生病了，因为我很不快乐，笑容在我脸上消失了。
大人看到我，常常在我面前骂大哥哥，说他很自私，怎麽可以在小孩面前跳楼，说我会生病都是他害的。
最後我忍不住大哭。
「不要骂他了，他都死了，他也生病了啊！」我朝那些人边哭边大吼。
虽然我也很希望那天从没发生过，但我更不希望……听到大哥哥被别人骂。
他们看到我这样，也安静了，之後没有在我面前提过这事。
不过，我还是忘不了那天的事情。大哥哥死亡的画面，似乎永远在我脑海里停驻了，我甚至快要记不起从前大哥哥脸上那温柔的笑容。
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心病有好一点，至少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没来由的大哭了。但每到午夜梦回之际，我还是会梦到他，梦中的我又回到那天，继续那场捉迷藏。
有时候，大哥哥再次在我面前跳下去。
有时候，我顺利找到他了，但他却马上消失在我眼前。
不知道为什麽，大哥哥生前的那句“如果你找到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总是让我耿耿於怀。
我不禁想，这句话是不是在暗示我……如果我来得及阻止他，就可以救到他了？
那天他自杀前碰见的最後一个人就是我，也代表只有我可以阻止这出悲剧的发生……
如果我早点察觉他异样的举止……
如果……
想到这里我几乎要疯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人已逝，这种想法只会让生者徒留悔恨。我一直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即便如此，每晚我仍试图在梦中挽回这个遗憾。
多年後，即使我长大了，这个梦没有停止过。
梦中的他，依旧维持当年那位大哥哥的模样；但梦中的我，则是跟现实一样长大了。
我还记得，梦里每个阶段的我，找到大哥哥时是怎样的反应。
小时候的我，总是对着梦中的他大哭，哭喊着不要死。
稍微长大一点的我，甚至还会对着死去的他告白。
高中时候的我，也曾对他埋怨过，为什麽要让我看到他死去的模样。
不然就是朝着他大吼，叫他快从我生活中消失。
其实，内心深处对於他的那份感情，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懂，到底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怨恨多一点？
我只知道，他从来没有在我的心中消失过。
就算我长大了，在梦中变得比他还成熟，这场捉迷藏一直都没有结束。偶尔，我会在半夜惊醒後，开始哭泣。不过并不像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而是压抑地低泣。
也许我的心病一直没有好，但我没有让父母知道。在他们面前，我努力表现出开朗的模样，假装走出这场阴霾，忘了这件事，这才让他们放心。
直到我有了工作，独自搬出来居住，这件事我都没有跟其他人提过，就连我的女朋友也一样。
所以没人知道，那位小时候的大哥哥，从来没有停止过在我梦里出现。也许不是每天，但一个月总会有几次梦到他，然後，又是那场没有结果的捉迷藏。
正确来说，不是没有结果，而是已经结束。
之前，我才从他人口中得知，原来那位大哥哥在大学被一位男人骗了感情，连同钱财都被骗了，甚至还因此染上了爱滋病。那男人之後逃去无踪，留下生病的大哥哥。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件事情之後，梦里的他笑起来更悲伤了。也或许这只是我现实中感情的投射，他脸上的笑容，其实是我的心情。
即便为他的事情感到悲伤，但我迟迟无法从这些梦中解脱。
直到和女友分手，她都不知道这件占据我大部分人生的事情。
她不知道，有个人在很久以前死了，然後又在我梦中活过来。
「我就要三十岁了，我不想再玩这场捉迷藏了，放过我吧。」这晚，我对梦中的他说，几乎是恳求了。
不知何时，在梦中的他已经比我矮半个头了。
「如果你找到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他笑了，笑得有些残忍。那句话，我早已听了千百回了。
「你能答应我什麽，我要你活过来，可以吗？可以吗？」我说，可他却自私地消失了。
我留在原地，摀住脸。他死亡的画面又浮现在我眼前，跟以前陪着我玩的情景不断交错，纠缠着我不放。
你真的很自私。
你可知道，即便你的生命在十几年前已经结束，带给我的伤害却还在持续。
你可知……你在我面前已经死了好几次……
三十岁那天晚上，我独自在一间钢琴酒吧喝酒。没人来庆祝我的生日，这也是我的意思。每一年的生日，只是证明他在我的梦中又多活了一年。
也许是缘分使然，我在那间酒吧里遇见了一位和他长得很像的大男孩，笑容很像，容貌很像，甚至连年纪都是大学生。
也或许是酒精使然，才让我觉得那男孩跟他很像。
当天，我把他带回我的住处，然後上床了。
之後，我们开始交往，就像一般恋人那样，偶尔生活中会有小吵架，偶尔也会有浪漫来让感情增温。
每了解情人多一点，就越觉得其实他跟那位梦中人并不像，就连容貌也是。情人的皮肤没有他那麽白，个性也比较开朗，是位非常活泼的大男孩。
我很喜欢他。也许是同性的关系，我觉得他比前女友更让我自在。
可是，这个梦并没有结束。
他也没有消失。
我想过正常的生活，但我不知道该怎麽做，才可以停止这永无止尽的捉迷藏。
这天，我把情人带回老家了。也许是那件事情的关系，从小到大父母几乎是顺着我的心意，怕我受到伤害，所以很快就接受我的情人是男的这件事实。
我也才知道，隔壁已经没住人了，上一任屋主搬家了。我随口掰了一个理由，想办法拿到隔壁的钥匙，然後带着情人进去。
在此之前，我并未和情人提过有关他的一切。当然，我的父母更不可能提起这件事。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我对着情人说，就如同当年那人对着我说。
「都这个年纪了，还玩什麽捉迷藏，你长不大啊？」情人以为我是在闹他，开玩笑回我。
「就当是我长不大吧。」我又求了几次，才让情人答应我玩这场捉迷藏。
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为何要这麽做，也许是想弥补些什麽吧。
看着眼前的情景，除了一些老家具，几乎是空无一物了。那个人也早已不在了。
「我会闭着眼睛数到三十，你趁现在赶快躲起来吧。」
虽然情人还是不明所以，但还是硬着头皮陪我玩了。
就像当年一样，我站在原地开口数数字。
每数几秒，我的思绪就回到当年。
三十岁了，离那件事情也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如果你还活着，会是什麽模样？
如果你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人一直记着你，没有忘过你，你对这个世界的恨会不会少一点？
到现在我才发现，我还是喜欢你多一些。
因为我忘不了你在我孤单时，对我露出的笑容。
那笑容我好想再看一次。
「29、30……」
数完了，我睁开眼睛，对着空荡的家开始找人。其实从脚步声听来，我大慨知道他躲在哪里。大门紧闭着，说明情人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当然，情人不是他。
我循着刚才听到的脚步声，来到他的房间。空荡荡的房间，几乎没有可以躲藏的空间，除了床下……还有衣橱。
记得小时候有好几个夜晚，我和他睡在这张床上，缠着他讲鬼故事给我听。
我没有弯腰查探床下，而是直接打开衣橱，果然看到情人躲在里面。
「啊，还是被你找到了。」情人露出一贯爽朗的笑容。
不知为何，在我眼里，情人的笑容看起来和他的笑容重叠了。
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紧紧抱住他不放。
「我终於找到你了……」
「啊？」情人似乎是被我的反应给吓到了。
「我找到你了……」
我没有解释，因为我现在也没办法形容我的心情。这种感觉，就好像压抑已久的感情突然找到宣泄的出口。我开始哭了，抱紧怀中的他，哭得无法自拔。
「我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最後我放声大哭，就像那时得知他死的时候，哭得嗓子都要哑了。
我找到你了……
後来，我才从情人口中得知，当时我抱着他不断重复那句话，把他给吓傻了。我稳住情绪，开始跟情人解释这一切，还有这段来不及萌芽的初恋。
起初，情人对於我把他当成替身这件事情不甚谅解，但经过我的多次挽回，我们总算没有面临分手的结局。
虽然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解脱了？
从你的梦解脱了。
这天晚上，我又梦到你了，还有那场捉迷藏。
奇怪的是，场景虽然还是在你家，可却是空荡荡的，就像现实中一样。
我在原地数到三十秒，然後走到你的房间，打开衣橱。
你躲在里面。
「找到你了！」我说，声音却是童音。这才发现，原来我的身体回到过去了，回到当年的模样。
「啊，还是被你找到了吗。」你笑，然後像往常一样摸摸我的头。
我也跟着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
「既然你找到我了，那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这句熟悉的承诺，曾纠缠我好几年。
「真的吗？」好奇怪，我明明想继续说下去的，但我却开始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
「真的，你说什麽我都答应你。」你弯下腰对着我说。
我抹去泪水，想看你脸上的笑容。
然後说了这句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答应我，你下辈子要过得幸福。」
这一次，你没有消失。
奇怪的是，以往看来悲伤的笑脸，现在却有些不同了。
取而代之的是从前我最喜欢的笑容，很好看，让人看了心也暖暖的。
「谢谢你。」
你笑说，还是消失在我眼前了。
半夜，我从这个梦中醒过来，泪水却止不了，胸口被各种情绪给胀满，有悲伤，但更多的是解脱。
身旁的情人也被我吵醒，最後我像个小孩，窝在他怀中哭泣，直到天亮。
後来，我很少再梦见他了，偶尔还是会梦到从前他陪我玩的情景。
不过，那场长达十几年的捉迷藏，终於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