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相公出沒注意〞該死!! 下錯注 — 楔子

正文 相公出沒注意〞該死!! 下錯注 — 楔子

杳无人烟的山径不复平常寂静,一条艳丽且漫长的赤龙沿途缓缓滑动,喜庆欢愉的伴乐惊扰了山林野鸟。

千金出阁,不见得总是这般隆重。然而,当朝重臣程宰相与天子疼爱的雍槐王爷联姻,当然另作别论。别说圣上送予亲弟的厚礼是价值连城,光是程宰相为女儿筹办的嫁妆,已是满满的十车八车,碧玉丝帛、金簪华服,绝不失礼。

说到底,程宰相於朝野虽是举足轻重,但若能添增一个皇亲之名,日後办事定能更畅通无阻。於是,顺理成章地,程府闺女沦为亲爹夺权的牺牲品。

「……言哥哥……」

马车里,薄纱轻拂,一抹倩影端正坐着。紧握的玉荑在眼下张开,一堆以黄纸包裹的粉末映入无温的黑瞳。

相思,苦;单恋,更涩。莫言,便是她思念之人。他从小占据了她的心底一隅,他的瞳总是暗晦不明,却愿意为她流露铁汉柔情,惜,当下他已成为一个不再会在乎她的过去……

良久,程月缺悄然无声地掀走鸳鸯喜帕,精致的脸庞爬下了两道清冷的泪。原以为,在心坎儿的身影她会怨恨一辈子,殊不知疯过痛过,方知爱之深,恨之切……她没可能继续心生怨愤。

然,她恨不得,也恕不得。一股水火不容的矛盾终日在脑里翻滚,让她深感疲惫。

「……你看见吗?」蜿蜒的唇线蓦然上扬,笑容冷而淡,与一身强烈的喜服构成诡异的对比,显得那麽冷艳,那麽孤清。「……你处决掉程月缺了……但她的死活,你是否早已置之不理?」从识破她的意图,她便贪不得一个义妹名号。握住此名目,她尚可待在他的身边;放开了,一个未嫁的闺女,如何能够不忌惮地守候?

她曾经想过屈曲求全,请求他收为妾室。她甘愿为他步上母亲的後尘,也不害怕要与别人机关算尽。

可是,他不爱她啊。他说,他已心有所属;他说,他不许她伤害「她」;他说,他宁可与她决裂,也不愿失去「她」。

那麽,无地自容的她该如何守,如何留?

挖空的身躯,静静地瞅着手中的药粉,模糊的泪眼微颤,分不清是手震,或是惊得头昏。死亡,可怕吗?她不知道。然而,相较起来,她肯定存活更教人心栗。所以别怕。沾上药粉,泪相送,已可了结这生。魂到奈何桥,喝下孟婆茶,没痛,没苦……没泪。

只盼来生,有人愿与她共偕白首。

忽尔,一阵清新的气味隐约地传入玉鼻,绦红的纱帘蓦地被掀起,她仰脸,耀目的晨光折入眼帘,教她不禁眯起浑圆的眼睛。

<i>来者,何人?</i>伟岸的影子渐渐占据她的黑目,魁伟的他虽然逆光而立,让她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依装束来说,他不是随行的仆婢。

莫名的是,他彷佛与她相当熟稔,亲切地送上铿锵的一句。「长得这般漂亮,干麽急着寻死啊?」

突如其来的嗓音掺杂三分婉惜,七分玩味。<i>是谁?</i>黛眉微皱,心楞,却未曾表现出来。她狐疑,对方是何许人?同时,他似是不耐烦了,跨出虎步,顷刻已来到她的赤履前。来不及反应,他不忌讳掂起她的玉颔,粗糙长茧的指头溜过澄明的泪痕,教两颊情不自禁地烫上嫣红,叫她敏感地往後退。

她不该,为一个陌生人的触碰而动容。敛情抬首,想扳回一城,却被他黝黑而复杂的夜瞳深深吸引,冷静的心瓣儿悄悄地抖擞……

<i>他是谁?</i>

剑眉星目,鼻梁直而挺,薄唇抿出笑花,发丝稍稍凌乱,却不灭他的俊,亦挡不住他隐藏在眼底的桀骜不驯。

宛若涟漪的疑问,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潮浪。心,不复平静。

他淡瞥她握住的药包,眉心内压,大掌横扫,一包取命的毒粉飘散在她那袭朱红的喜服上,再也无法夺人性命。幸好,早来一步。他迟来的习惯,这次没有碍事,使他不禁松一口气。谁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是晚来一步,害一个芳华正盛的姑娘命丧阴曹,他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届时即便他愿舍命追随,人家姑娘亦未必想与他「殉情」。

宽了心,炯炯有神的睛目缓缓上移,将她错愕的神色收纳,有棱有角的唇竟是微微上扬。尘俗的艳红遮掩不住她浑身清灵的气质,樱颊雪肤,唇儿微翘,他不敢说她温润如玉,但一双深谙世事的水灵大眼不如一般少女的懵懂无知,倒是渗透着耐人寻味的华光,既傲且倔,教人不忍移离。

「我想,你是死不成了。」他风趣地宣告,顺道拍了拍衣领的尘沙,嘴边的笑意愈趋浓烈。死得成,他樊书离恐怕一辈子逃不掉莫言的追杀。

他忠的,就是莫言之托。早在一个月前,莫言得知亲若妹妹的程月缺嫁期将近,便主动前来找他,要他偿还欠下的人情债。他本来不喜欢拖欠别人,这债他早想清掉,於是并不问因由,他就二话不说答应。

起初他还以为莫言想夺回情人,後来才知道莫言对她不曾动情。然而,莫言相当忧心,这妹子性格倔强,决不会顺从父母之名嫁予不喜欢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断言她宁可自尽,也不会背叛自己的心意。因此,才希望由他出面阻止。

而事实证明了莫言的忧虑。她真的有意自尽。

回过神,程月缺发现本是握在柔荑的毒药已与喜服混和。

「活得好端端干麽寻死?」樊书离不明所以地询问,言语之间并未察觉自己正在探究一个理应是陌生人的秘密。或许,是他从莫言口中得到太多关於她的情报,让他未曾发现和她其实并不熟稔。

能够吐出这种问题,他是一个生活得无忧无虑的人吧。

因为,活得惬意的人没有理由寻死。然,她,除了有个举足轻重的爹爹,和一个已然苏醒的美梦,她还拥有甚麽?她的爹,失去她还可有成十成百的女儿;她的梦,舍却她仍有一位不弃不离的佳人。

那谁,需要她?

「你是谁?」她不慌不忙地问,未失小姐的傲骨嶙峋。她没有怪责他破坏她的自尽计划,但是她实在没有必要向他解释个中原由。

问非所答,樊书离并未感到奇怪,而是对她再度打量,逗趣地指了指身上的服饰,笑得意味深长地道:「贼。」

她不觉惊愕,黑白分明的乌眸默默地与他相视。他虽未长得一副侠骨柔肠,也不至是一脸贼相,不该是强盗。「劫财麽?」宛如滔滔江水的丰厚嫁妆,她能够理解惹人觊觎的原因。只是这些她用不着,他想取的,请便。

「非也。」樊书离轻摇螓首。是该劫富济贫,但这非首要任务。

「劫色?」挑起的眉带有一丝睥睨的意思。在天京城里,她算不上倾国倾城,也攀得起天香国色的虚名。那麽眼前的他是不折不扣的采花贼吗?

「非也。」笑容含一点坏。要是他樊书离要娶,恐怕媒婆要来踏破大门。

财色不要,那他是来添乱的吗?「那你到底想……」她的神色依旧平静,彷佛正与友人交谈,然而他知道,她有些急躁心烦。眼波漾起愠色,骗不了人。

终究是不曾真正见识世面的丫头,俨然不会是胆大包天。

「劫命。」樊书离的脸仍是带笑,他的话仍是温厚有力,却教程月缺的心镀上雪霜。命丧贼徒?老天爷真爱开她的玩笑,不是吗?她原来就打算服毒自尽,给一个白搞的贼匪扰攘一番,最後还是得乖乖送上性命。

多麽可笑。连自己的性命,失去的时候竟也这麽身不由己。

「要取……」她顿了顿,「请你取得乾脆……我讨厌拖泥带水。」一刀索命是最好的。她讨厌漫长的煎熬。思念,教人如坐针毡,吃得下,又咽不去,是食髓无味,耐心苦候,却不能保证换来满意的结果。这便是她爱上莫言的十年。

「不,我不会取你性命。」樊笑离脸微晃,始终带笑的瞳渗入些认真,直直地瞅着她。是意会他,她微仰螓首,失望飞闪,又沉静地回望,宛如一潭纹风不动的死水。情难自禁地,他的心为她揪紧。非动情,是怜惜。他怜她,身为一个不愁餐宿的小姐,世界居然这般狭小,可以为情而铁了心,对自己如斯绝情,连死,也已无动於衷。

他缓缓伸出手,为她摘下华丽的凤饰,让一头黑油油的发丝顺势而落。然後,一颗酸楚的心,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为她抚平些许松乱的青丝,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惘然地承受着,他的掌心送来温热的触感,也许皆是武人,他有着与莫言相同的感觉。

粗拙但不失细心的青涩。

然,即便将死,她也是宰相千金,她懂得礼教。三千鸟丝,如同她的分身,不容男子随意抚弄。

感觉她的回避,他也是怔了半晌。他,他在干甚麽?他在细拢一个闺女的头发!算他不是谦谦君子,总算懂得礼义廉耻,怎麽能被一时的涩意掀动,出手玷污她的清誉?

樊书离腼腆地隐藏红云,收起笑意,正经八百地道出战书。「我要跟你赌一场。三个月内,我会令你打消寻死的念头。如果我成功了,你不能死。若然是我失败,我不会阻止你,还会和你一起共赴黄泉。」他本来就打这主意。他知道这月缺小妹性傲,假使他今天阻止她自尽,他朝她也可能另觅往生之道,那倒不如彻底打消她的寻死念头方为上策。

当然,要是他规矩劝导,语重深长地说教,不见得成效显着。故此,他惟以命相博,望红颜回首,勿再念死。

他、他在说甚麽?开她玩笑吗?

难道他以为,她的命卑贱如此,连一个市井匪徒都有权利去玩弄吗?「你认为死是这麽可笑的一回事吗?」死,不是儿戏,她没想过会给人轻蔑,认为她会拿自己的命当赌注随便与人赌上一回。好说歹说她是堂堂相府千金,这与羞辱她有何差别?

「不……」这胡思乱想的性格,可真要改改。

「那麽你为什麽要拿我的命来玩?你是看不起我吗!?」泪波溅湿了眼框,她红着眼,狠狠地怒吼过去。她只是给莫言摔了一跤,他就要来践踏她、耻笑她吗?

「非也……」樊书离出言否认,偏偏头,彷佛在思考。这妹子的头脑,当真是迂腐长草的,跟她玩命要不折寿倒是困难。不过,谁教他是莫言的莫逆之交?这块顽石,他是点定了。

他的嘴唇悄然上扬,噙着一点嘲讽,问:「可是,你不也是认为自己生无可恋,性命毫无价值吗?」不论生前如何高贵,死後不过是红粉骷髅。要是她曾在意她的命,又何以为了一个不懂珍惜自己的人而寻死?

刹那间,四周寂静。仅余的,只剩下他与她的呼吸声。她默然不语,小巧的鼻头霍然红了,没法反驳他的说话。刚才,恍神之间,他不怒而威的气韵跟莫言相约。看他,望他,彷佛在与莫言对答。面对莫言,口齿伶俐如她,也有词穷语塞的时候。

她确实不想生存,却不是为了莫言,也不是为了雍槐皇爷,而是为了自己。她瞧不起自己啊。她很恨、很讨厌这个让莫言左右思绪的自己,压根儿原谅不了这个死心眼的自己。

为什麽还要惦念他?为什麽总要让他萦绕心头?千千万万的为什麽,如坚硬的磐石,狠狠地压住了心腔,叫她痛,叫她累……不死,还可以怎样?

她的苦楚,樊书离不是不明白,不是不体会。但他希望她知道,苦恋的苦,并未似心如刀割,伤口总有天是可以癒合的……只要,她愿意。「跟我赌一回,有这般困难吗?」他放柔了声线,软硬兼施地诱导程月缺步入赌局。「或是,你害怕自己输不起?」

果然,此话一出,小妮子不甘地睥睨他,瞠着一双美目,任由宛如玉碎的泪儿掉落。四书五经,她背诵如流,琴棋书画,她无一不精。在她的人生里,唯一不懂的,就是输!当下他竟然语带挑衅,耻笑她未赌先输?若然不与他赌这一局,恐怕她有天要是死了,也得从地府跑回来!

反正早死晚死,还是得死,那麽她就和他赌这三个月。

「输?我程月缺从来没有输过。要赌就赌,你以为我会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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