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美步出机门,天色昏暗,长途飞行下的搭机转机候机…令她疲累已极。她刚刚在飞机上打了个盹儿,才蒙胧梦见丹尼斯来接她,便被李尊给推推身子说到了而惊醒。她慌忙起身,拿下行李,侧身穿过窄窄的机身通道,临要出机门前,李尊突然转头,好心说要帮她拎行李。老实说,她真的好累,有人愿意代劳,她自然感激不尽。
香美深吸一口气,步出机门,走下梯子,两眼不忘急急搜寻下方人影,他来了吗?他在哪里?但机场探照灯打在刚降落的机身上,只看得见下面白花花的影子,一个不留神,一脚踩空,往前一倾,惊呼出声。
「小心!」丹尼斯冲上前去,但刚下梯子的李尊反应更快,丢下手中行李,反身一把托住香美身子。
丹尼斯轻吁口气,缓住脚步,却见那男子已经蹲下身,伸手去探香美的脚踝,那男的应该只是个凑巧同行的旅客吧!他心里这样想,但还是有那麽一点不是滋味。
方才听见熟悉声音的香美,根本顾不得身子才刚站稳,慌忙抬头张望……看见了!是他!他在那里!
「丹尼斯!」她大力挥手,心鼓砰动,无视脚边的李尊,抽身快步朝梯下不远处那玉树临风的伟岸身影走去……情绪澎湃……
但就快走到跟前时,丹尼斯的身後突然窜出一名身材高佻的棕发女子,两眼兴味地盯着她瞧,脸上灿着温和的笑意。
香美猛然想起纽约那则传闻……他可能另外有女人了……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最後竟然停了。
李尊也不落人後地赶了上来,「等等我,香美!」他叫得顺口,手里拎着两人的行李,长腿一伸,恰恰站在香美旁边,外人眼里,活脱一对“蜜月夫妻”。丹尼斯惊愕止住脚步,原来他们两个认识?他是谁?目光顺势扫向那男的手里那台一看就知是专业级的新闻摄影机。
就这样,合该是情绪澎湃、感人肺腑的重逢画面竟在两人不知是太有默契还是理智太过的情况下给扼腕打住,反而不约而同地互相打量起对方带来的伴儿。
现在是怎样?在玩大风吹的游戏吗?位置角色好像全错乱了。
还好丹尼斯稳得住阵脚,尽管心里的疑窦不断扩大,但也没忘了自己的角色与身份,他适时上前一步,大手扶住香美双肩,无视两个外人、四只眼睛的睽睽注目下,蜻蜓点水她的唇瓣,用她只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了句:「Imissyou.」
香美的小脸倏地通红……现在的情况是怎样?她也一头雾水,为什麽凭空多了两个人出来?根本忘了另一个人还是她自己带来的。
丹尼斯目光灼灼,眼里有笑意,也有无奈,天知道他有多想将她揽进怀里……但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也只能姑且暂用这种既不保守又不够热情的相见模式来化解眼前尴尬。
「呃……香美,这位是崔西.鲁宾,我同事,不知道这位先生是……?」丹尼斯想快点弄清楚香美身边那人是谁,只好先大方介绍他身边的崔西。
同事?什麽同事可以好到非得跟在後头,一起来接老婆啊?香美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於是也不落人後地……半带赌气地……伸手一拉,将李尊那小子更拉近身边一点,「这位是我同事李尊……」再咬牙顺口补上一句,「……也是我朋友。」
李尊瞪大眼睛,哇!什麽时候我升格成了她的朋友啦?他惊喜转头去看香美,但映在丹尼斯眼里,却觉得那是得意之色。他心里不是滋味,但也没忘了自己曾立下的誓咒……於是硬生吞下醋意,大方伸出手,牵扬起嘴角说道:「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香美诧色看他,他变了!不光是外表精瘦许多,晒黑许多,就连他的态度举止也一并变了,他从来都是一个妒意不掩的丈夫,没想到她把李尊拉上火线的这一招竟完全失灵,但在她看来,他的“大方”,原因不脱两个,要不是他改了本性,要不就是他根本不在乎她了。究竟是哪个,她现在也摸不透。本来她只是想气气他,谁叫他没事带个红粉知己来接人,那她为什麽不能也秀个异性好友让他瞧瞧?
两个大男人互表友好地握手寒喧,两个小女人当然不例外地互伸纤纤玉手,轻轻一握。
「香美,很高兴认识你,常听丹尼斯提起你,今天终於见到了你,真的好开心。」崔西的笑容依旧温暖。
香美礼尚往来,也客套了几句。她脸上带笑,但心里仍不免嘀咕,常听他提起我?那你听了不难过吗?
不过也奇了,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眼前这笑容可掬,但九成九是自己敌人的崔西,反倒第一眼瞧见她,还蛮喜欢她的!!天啊!我是怎麽了?脑袋秀逗了吗?不过“识人不明”也不是我今天才有的毛病。她暗自嘲笑自己。
「走吧!我们先去找间旅馆,放下行李,有话到餐厅再聊好了。」丹尼斯一声令下,接过李尊手中部份行李,另只大掌毫不客气地一把捞住香美的小手,就往回走,大家於是跟着移动脚步。
後头的李尊,不免讶异眼前这男的天生有股领袖气质,让人很难不听从他的“命令”,就连那百般难以讨好,对他说话向来不留余地的带刺玫瑰,如今被她丈夫的大手一牵,亦步亦趋,竟也化身成了温柔的小猫咪,小女人一样的神情,可是他这三年来从没见过的模样。
十五分钟後,他们一行四个人出了机场,走进附近一间小旅馆,店老板显然认识其中两位。
「嗨,欧尼尔大夫、鲁宾小姐,真高兴见到你们,今天又要在这里过夜了吗?」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香美狐疑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又要过夜?他们是来这里过了几次夜啊?她一下子打翻一缸子醋,整个人快要酸出水来,哪里晓得他们只是因为有时得到远地访视病患,路途遥远,来不及回营,就会在这里先过夜打尖。
「托比,这是我太太香美,这位是我太太的同事李尊。这位是店老板托比。」丹尼斯为双方互作介绍。
「啊?你太太?天啊!……」他看看崔西又看看香美,敢情是在比较什麽吗?他没敢再说下去,原来是个天大的误会!虽然欧尼尔大夫手上一直戴着戒指,但他从来都以为他是个丧偶的男子,才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行医,而鲁宾小姐肯定是欧尼尔大夫的红粉知己,因为他们总是同进同出,虽然来这里投宿时,都是各住一间房,但半夜里会发生什麽事,只有天知道!!
丹尼斯笑笑没答腔,正在旅客登记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所以没注意到这店老板夸张的神情,而那崔西正在翻阅架上的杂志,也没听见他们说什麽,倒是李尊听出了一点端倪,眼睛连忙去瞅香美,只见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突然有点愤愤不平,莫非这家伙把个娇美如花的妻子独自丢在台湾,就是为了享齐人之福?但他又不便当场发作什麽,只好语带关心地轻声问香美:「你脸色有点不太好,是不是累了?」
「我没事,谢谢你。」香美投以感激的一眼,轻声答道。
丹尼斯听见他们的对话,突然觉得他的丈夫角色被这小子给越俎代庖了,当下便提高了点嗓门对老板说道:「给我两间单人房和一间双人房。」颇有点“暗示主权”的味道。
偏偏老板的答案是:「欧尼尔大夫,对不起,今天刚好没双人房欸,要不要四间单……」
但他话不及说完,便被丹尼斯打断道:「那就三间单人房好了。」这个决定当然不是为了省钱。
就这样,他们一行人拿着行李上了二楼,大风吹,总算又吹回了各自的角色位置,各自进去该进的房门,并说好三十分钟後在旅馆隔壁的一家餐厅碰面。
李尊正要开门进房,突然想到什麽,转头去问隔壁门,正尾随香美要进房间的丹尼斯:「请问这附近有理发厅吗?我想先去理个发。」他觉得这里的天气太热,乾脆把头发剪短算了。
「就在对面街上。」丹尼斯顺口接道。
「好,谢谢。」
「呃……」丹尼斯似乎还想说什麽。
「还有事吗?」
「没,」丹尼斯露出促狭的笑容,「没事。」
丹尼斯关上房门,转过身,灼灼目光紧随正背对他,缓步走向单人床的伊人。
她清丽身影依旧,但三年多来的独立生活与社会历练显然留了些痕迹在她若干举止神情上,感觉她成熟许多,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韵味,但一样令他迷醉。
好了,闲杂人等全都退下了,接下来这三十分钟,他们要做什麽呢?
香美将手上的外套顺手搁在床上,转过身,两手一摊,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你晚上要睡哪?」
他忍不住笑了,至少在某方面,她仍保有了某种纯真。
我是不介意和你共挤一张单人床的……他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不过没敢说出口,他怕太轻浮了,毕竟他们分开了这麽久,生疏与客气在所难免,谁也无法保证下句话说出口会不会犯了对方什麽禁忌,尤其在相互见过对方口中所谓的“朋友”之後。
「你笑什麽?」香美轻移莲步,朝仍占在门前的他缓缓走来,晶亮如昔的眼睛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他笑脸相迎,放纵她的目光,让她一次看个够,「没有啊,只是很开心你来了。」
三年多不见,他晒黑了,头发短了,身子瘦了,却更精壮结实了,脸部线条变得比以往坚硬,但那双曾经冷洌多过於友善的眼眸,如今却温良许多,她直觉他……不一样了。
是这些年来在异域奔波行医的生活让他起了改变吗?天晓得他曾经历过或看过什麽人间惨剧,她怎麽可能不知道为无国界医生组织工作的可能风险。
一想到此,她便心有不甘,他怎麽可以这三年多来完全无消无息,不给任何只字片语,万一他有了什麽“意外”,那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吗?不过现在人见到了,该算的帐,当然得连本带利地算,於是她举起食指,毫不客气地戳指他厚实的胸膛,连名带姓地咄咄问道:「丹尼斯.欧尼尔,这三年来,你为什麽一点消息都不给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他举起双手,像在缴械投降,「噢……别戳了,好痛,我知道你那根指头还是像以前一样厉害。」他打趣说道。
香美瞪他一眼,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指,已经被他一把抓起,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抓住时机,刻不容缓地低声解释:「对不起……我怕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深情如昔的眼眸,在她全身上下洒下细细密密的网。
香美愣忡看他,顷刻迷失在那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她淹溺其中,无意泅回,冷不防一个惊醒,赶紧收回目光,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红晕飞颊,但也没忘了把该说的话,全数补齐,只不过语气多了点哀怨的成份在里头:「那你起码也要让我知道你没有忘了我,你还是我的丈夫!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弃妇。」
「不,香美,我从来没有忘了你…」他急忙解释,「我只是想给你更大的空间……我……」他似乎想说什麽,又难以启口,最後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当初……是你告诉我,我的爱让你……“窒息”……」那两个字对他来说,至今仍是个难以挥去的沉重记忆,他垂下眼睛,似乎又淹溺在前尘往事里。
是的,她知道那句话有多伤人,但她也不想直说对不起,那未免太便宜了他这些年来消声匿迹所带给她的磨心磨肺,於是使出小女人的本色,娇嗲地反将他一军:「可是你给我的空间,也……太大了吧!」她嘟嘴埋怨,明是怪他,暗地里却是表明她不想再这样各分西东。
他看着她,那一颦一笑一嗔一喜,所有烦忧如云烟散去,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又回到他身边。他痴痴望着她眉眼……天啊!她还是好美,一如他记忆中的美丽容颜,他嘴里喃喃说着sorry,修长手指轻游滑移她的粉颊。
手变粗了,香美心疼,小脸偎进他掌心,仰首深深吸入他的味道……
手里捧着犹如花瓣容颜的丹尼斯,痴看双眼迷离的伊人,淡淡幽香似轻烟魔咒袅绕周身,挑动所有感官神经的末梢,他按耐不住,思念已极她香甜的唇舌,偏头俯身……一寸寸……下探……越趋越近,越趋越近……近到彼此鼻息已然交融。
铃铃铃………电话却在此时响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