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许久,何有求睁开眼来,再朝祖师牌位行五体投地大礼。寻常人没行过礼是不知道苦头的,何有求的自罚更虐,他在地面嵌了禅珠,每一颗直径都有十元硬币这麽大,拜了下去,只会恨自己为何生了骨头。何有求约莫凌晨四点就来神龛前受罚,每逢半小时行礼一次,行完礼就这麽跪着,直到月甄上班前十分钟才再次请示祖师爷。
他颤抖起身,再度燃香请示,可惜仍受祖师爷无情拒绝,香头再次灭了。他扶着神龛差点就站不住,那不只身苦,心苦更是百倍。每天他就这麽受罚,依然没有效果,他落寞地离开神龛,但一早到现在都还没进食,何有求顿时觉得眼前迷蒙,双脚好似要软了。
「师父,我来......」月甄精神抖擞打招呼,却见到何有求一脚已经跪了下去,心中一惊,赶忙奔了过去,「你怎麽啦?」
何有求不耐地推开她的手,他要月甄十点上班,就是不想旁人见他这副样子:「不是还没十点,这麽早来做什麽?」
「师父,不早了,已经十点了。」月甄指指手表,一张脸写着委屈。
「这麽快......」何有求瞧了瞧墙上的时钟,默默叹了口气,「好吧,今天的预约有哪些,你尽快安排一下。先给我几分钟,我整理一下仪容就出来。」
月甄瞧他脸色苍倦,有些担忧:「师父,你的脸色很不好,不如你今天好好休息,我把预约延後就行了,等你......」
「你怎麽这麽多废话,我请你来是帮我管理天逸堂,不是要你当医生来看我的状况好不好!」何有求大为烦躁,一张嘴怒骂了月甄。月甄愣了愣,低下头没作回应。何有求顿时察觉自己反应过激,连忙先道了歉,「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一早还没吃,情绪有些烦躁而已。你先去忙,我一会儿就出来。」
待何有求出来,月甄已堆满笑容,在桌前一五一十向他汇报今日的行程,彷佛刚才的不愉快只是场梦,「上午有三笔预约,是请师父批运的。下午两点,汇昇企业请你过去一趟看风水,就这麽多了。」
何有求道:「今天预约这麽少?」
「只是今天少而已。」月甄笑了笑,转身离去,准备带第一位客人进来。
送走三位客人,何有求合上命书,瘫在沙发椅上连叹了好几口气。蓦地他忽然想起除了重回师门外,还有一件要紧事没做,就是他答应过马小虎会努力查出命运的天书。他随手翻了几页,书页里仍是一如既往的空白,其实他从没忘记过这件事,只是心中对这本书极为抗拒,不太想碰触。何有求微微苦笑,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会这麽嗜书如命,现在六月死了,这本书对他而言也没什麽价值。
「师父。」
何有求赶忙收起天书,抬头道:「你怎麽还没去吃饭,已经中午了。」
「我买回来了,想说师父一早到现在都没吃,顺道连你的份一块买。」月甄拎起手中几袋午餐,「有你爱吃的兰芳园,我怕你饿坏了,还多去几处,趁热快来吃吧。」
月甄全准备的妥妥当当,小小的桌子摆了满满食物,好似当何有求饿了好几日一般。何有求好笑道:「你买这麽多,我们才两个人怎麽吃得完?」
「有什麽关系,你可以每种都嚐几口,吃不完的你可以打包带回去,热一热还能当晚餐或宵夜吃呢。」月甄笑了一下,迳自将夹了各种食物放在他碗里。
何有求一听,心中顿觉温暖,或许是这些年不曾有人担心他吃得饱不饱了,即使六月为了他留在人间,但阴阳相隔,就算谈心他也再感受不到六月鼻下呼出的温暖气息。他坐了下来,一筷筷吃了,忽然发现,原来身旁有人陪着一块吃饭,是这麽充实而又幸福的事。
何有求吃饱後就像灌过几瓶鸡精,双眼亮得像探照灯,精神焕发不说,连刚才翻阅天书时的那份意兴阑珊也被消弭殆尽。他一只手快速拨弄算珠,被人敬称为「铁板神算」,他就不信这本小小的破书能逃出他的五指山。月甄在外头就听见算盘声喀啦喀啦地响,不禁微微笑了。
一小时过去,一向准时的何有求仍没有出门的打算,关在布帘里头的另一空间,似乎忘了预约的生意分分秒秒消逝。月甄与他相处一段日子,明白迟到对何有求来说,那是如坐针毡的折磨。她仍记得自己初到天逸堂没多久,就因一件无法脱身的小意外迟到半小时,那天何有求摆了一整日的冷脸,吓得她从此对何有求的原则深记於心。即使他曾耳提面命,未经允许不能擅自入内,但月甄不能不壮胆进去提醒。
「师父......」月甄推开布帘,本想等在原处,这一瞧,吓得心脏都快跳了出来。她匆忙跑了进去,对着已昏厥的何有求不断呼唤,仍没法教他清醒。月甄匆匆安抚思绪,立时拨了电话求助,随後不断轻拍他颊面,「师父,你醒醒!」
「六月?」何有求睁开眼来,霎入眼帘的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六月,当下又惊又喜,猛地坐起身,紧紧搂了眼前之人,「六月,原来你没死──不,你是不是逃出来了,你又爲我回来了是不是?」
月甄大惊失色,挣脱何有求的怀抱:「师父,我是月甄,你清醒一点!」
「你怎麽了,你在气我是不是?我......我尽力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你能不能原谅我,再给我弥补的机会。我不会再逼你留下来,你劝我的话,我发誓一定句句都听,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