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性蔓延的痛楚,不断地扩散着关於不确定感,他不会开玩笑,不会的。但那眼神的陌生狠狠地抽痛,淡淡地却又浓烈地隔离着我。不会那麽刚好的,不会才对,我不断否决自己心底的猜疑。
「因为脑部受到的重击力道不小,原本诊断以为只是轻微脑震荡,现在初步判定是失忆,什麽都想不起来,但还保有基本的求生以及认字,现在的他可能需要到外国去接受脑部记忆恢复的复健,还要多陪伴,建立起失去的信任感,否则这样下去我们也会束手无策,如果他太隔绝所有人的话,连医生也没办法。」
那位医生有些歉意地看着我,然後缓缓鞠了躬,向我还有刚刚匆忙赶到的伯父伯母说明了以辰的状况,最後讨论出来出国治疗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是否代表着分离?是不是就必须割舍掉他,在他无意识而我却有着深切感受的情况下,不是舍弃他,而是推开他。
「以辰……」
伯母回过头抱着伯父痛哭着,接近撕心裂肺地不断流着泪水,那是懊悔,也是失落,养了十六年的儿子就这样忘了自己,谁也会,难、过。包括伯父也是,拥着怀中的伯母,眼眶里积着即将满溢的泪水,然後,滑落。他们抱着彼此哭着,为了他们的儿子,哭着。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以辰也不会……对不起。」
我说着对不起,不断地说着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以辰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带着警备地看着每个人,隔着防护的空间,他不愿意接近任何人,包括我。
「不是你的错,沁涵你不要自责,以辰一定是心甘情愿的我们懂。」
伯父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方才的老泪纵横,激动的情绪已平复,些许哽咽地说着。然後我,又哭了,跟着伯父还有伯母,三个人相拥着哭了,为了以辰而哭。哭得,掏心掏肺。
「以辰,你叫杜以辰喔!」
再次踏进病房大概是半小时以後的事了,我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哽咽地说着这句话。
「是吗?」
「你失忆了。对不起。」
「为什麽对不起?」
略带疑惑,他有些不解地皱眉。
「因为我。你为了救我所以失忆了。」
「没关系,不重要了,反正都忘了。」
难道你的意思是指我们的回忆,通通都不重要了吗?
「然後我是方沁涵,刚刚回去的那个是伯父跟伯母。」
「恩。」
「他们要带你出国去做复健,你会同意吗?」
「会。」
还是不习惯这样冷漠的你,我苦笑着。
「以辰,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眼眶泛红,我再次不死心地问着一脸无所谓淡漠的他。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谁。只觉得心痛得很熟悉。」
他有些无奈搥着胸口闷闷地说着。
「没关系。一切从头也没关系,我不会再逃避了。」
我笑了,大大地咧嘴一笑,不重要了,从头也没关系了,只要他醒着就好了,就够了……是我当初说只要他醒来我什麽都能接受的。是我说的。
「我跟你说个故事好吗?」
揉了揉眼,我不想再哭了,不想要了。
「说吧。」撇
过头,他淡淡地说着,或许是不想看到我哭吧。
「女孩在国一还国二那年第一次遇见了那个男孩,然後看见了他的的笑颜,便深深地被吸引着,因为很闪耀,而那闪耀是女孩最羡慕的,而因为她哥哥所以她认识了那男孩开始有了交集,他们的故事就这样拉开序幕。不久之後女孩习惯了男孩的存在,放学时间都想要和男孩一起慢慢走回家,还有不晓得甚麽时候开始看见男孩对别人笑不管男女生都会有点小吃醋。可是男孩很强,所以就算女孩在後面追也是近乎累瘫了,男孩离她很远。但她,还是想要继续跑,可是好遗憾,在他们愿意承认彼此相爱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男孩离开了,就这样从女孩生命里消失了,女孩每天哭得好凄惨,可是还是唤不回男孩,
至今,依然……」
你忘了我,就代表你走了,带着回忆溜走了,用最残忍的方式惩罚着这样的我。
「你哭了。以辰,你哭了。」
我伸手替他拭泪,而他的手也缓缓抬起拭去我脸上的泪珠。我们求助着彼此,没有原因的求助,相濡以沫,垂死挣扎着不放弃。
「明明就是淡淡的故事,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听了就是很难过。」
因为这是,你跟我的故事……
「因为我很强吧……」
我流着泪笑着带过。既然忘了就忘了,说了也不会帮助他想起甚麽,徒劳无功只会让自己更难过。他推了推我的额头,在醒来之後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笑。
「多笑有益身心健康喔。」
我学着他当时的口吻,说着他当时对我说的话。看着他错愕了三秒的表情,我加深了笑意。
「刚刚伯父伯母说,三天之後就要动身到美国了喔。」
「嗯,那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我会等你,再回到这里。」
我说着,压抑着心底满满的情绪我这样说着。我相信你,杜以辰,我相信,你。不管会过多麽久,我都相信着你,打从心底深深地相信着你,也会继续像你爱我一样,义无反顾地爱着你,就像蓝天选择了白云,那样纯粹。我明白,尽管心底不想明白我还是明白了,光是拥有记忆,那爱不会纯粹,我站在原地等着你,就像你站在我身後的等待是一样的。
「你很特别,是一个熟悉但是陌生的存在,每次你那样哭着离开我就会闷闷的,可是我却想不起来你是谁,我是不是,真的忘了很重要的事?」
他有些苦恼地搔了搔头,老实说当下我真的有股冲动跟他说我是沁涵呀,你不可以忘记我,可是我,还是没说,现在的他,禁不起记忆的考验……
「你会想起来的,一定会。」
我笑着说,没有流下泪水,我淡淡地扬起笑容。
「加油,还有三天你好好准备,出国之後,要加油。」
我挥手向他道别。接下来的三天,我忍住所有冲动,没有去找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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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终点也会是新的起点。」
他说。在离开那天,我依旧走了过来送机,所有人都来了。而我,因为明白没办法,也不可能抛弃这里的一切跟着他离去,伯父伯母不会同意,哥哥也不会。我也咧嘴对他一笑,你的重新开始会勇敢对吧?那我也会,勇敢地坚持住,在这里等你。
「再见。」
我伸手抱住以辰,用力地抱住,紧紧地拥抱着他。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我不知道他什麽时候会再想起我,我不知道。
「再见。」
他说,然後跟着伯父伯母上了飞机,离开了台湾。
就算我明白他只是要出国治疗,我也还是抱持着可能失去他的心态,不安着。那一晚我狠狠地抱着安静站在一旁的许耀威哭了一整夜,那一个礼拜我无声无息地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那一个月我心底狠狠抽痛着想念。
你要幸福,不管你是否想起我。你要幸福。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