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一年多，从字里行间去认识对方、累积默契，从陌生到熟悉，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同时最贴近自己的灵魂，这样的交集，算不算奇遇？
这就是我和他认识的过程，超现实，可是很完美。
要见面不能说不紧张，但心情是好的。
见面这天是星期五，因为约的是晚上，没有课以後我在图书馆坐了一下，然後决定到学校附近的服饰店逛逛，看看有没有便宜划算的折扣夏装。
〝夏季新装夏季新装，只要388，只要388，只剩最後两天，要买要快唷！〞
这间平价成衣店素来喜欢开极大的喇叭音量播放不断重复的促销内容，尖锐急促的语调和鬼打墙式的广播，让我每一次来这边挑衣服的时候都像强迫症患者一样焦虑。而现在，我必须极力克制，才能压抑住自己想对旁边积极推销的店员咆哮的冲动，正当我不耐烦地拒绝她的购买建议，一张不是十分熟悉的脸，巧笑倩兮地出现在我眼前。
虽然只远远地见过一次，但是那精致的五官令人印象深刻。
是茉莉花，韩于茜。
「好巧喔！在这里遇见你。」她语调兴奋。
「…是啊。」相较之下我的反应比较像遇见银行信贷业务员。
「你也来买衣服吗？」
「嗯，随便看看。」
听见我是来〝随便看看〞的，原本热心的店员小姐以惊人的速度去开发她下一个客人。
「有看到喜欢的吗？你的身材很好买衣服耶！」她的恭维令我莫名不自在。
「没有，只是随便看看。」
「那等一下你有空吗？」
「有甚麽事吗？」
似乎是觉察出我的防备，她露出一个坦率得没有半分阴影笑容。
「也没甚麽，因为今天星期五，星巴克咖啡第二杯免费，我想找人share一杯，不然我请客也行，难得嘛！」
「不用不用。」我略想了一下。「好啊！那就share。」
对街不远的转角就有一间星巴克，因为有优惠，所以今天排队的人特别多。
「反正都来了，不如就坐着喝一杯吧！那边刚好有位置，你先过去等我一下，我去买就好，你要喝什麽？」茉莉花很周到也很客气。
我点头微笑。「那就拜托你了，我要每日精选咖啡，中杯，我先拿钱给你。」
等她接过钞票，我走向角落靠窗的沙发座位。
看着人来人往，想像今晚的约会。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高矮？胖瘦？他会怎麽看我呢？是相见恨晚还是幻想破灭？〞
「你的。」茉莉花伶俐地穿过拥挤的走道，把我的咖啡放在矮几上，托盘里没有洒出半滴咖啡。
「你的手好稳喔，咖啡都没有溢出来。」
「哪里，不过是以前端过几年盘子。」她笑着谦虚。
「我还是觉得很厉害。」
「谢谢。对了，那天真是不好意思耽误到你的下班时间。」
「还好，你不用介意。」我喝了一口咖啡，觉得所有感官瞬间被香味唤醒过来。
「你在阿时上班的那间店做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不到一年吧！」
「你会觉得我很傻吗？」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杯子。
「蛤？」
「那样求一个人回头，是不是很傻？」她不停搅拌杯子里的香草拿铁，上面的奶泡都已经变成浅粟色。
「不会，我觉得处理旧恋情的方式，每个人都有她的自由。」
「阿时对於我当年选择跟餐厅老板到大陆发展一直不能谅解，那个人说可以安排我成为大陆分店的干部，我信了，就去了，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是这样一路走来，我也终於认清阿时在我心目中的份量。」
我没有回答，不习惯别人像暴露身体一样暴露情感，只好喝一口咖啡隐藏心里的尴尬。
「晓芙，对吧？你谈过恋爱吗？」她突然问。
「是…」我意外她记得我的名字，连忙把杯子放下。「没有，我没谈过恋爱。」
「真好。还是一张白纸，和阿时认识的时候，也是我的初恋，对爱情全心投入，对未来憧憬无限。」
不知道为什麽，尽管她声音轻浅温柔，眼神诚挚无害，听着她说话的我还是感觉坐立难安。
「你在咖啡店上班的时候才认识阿时的吗？」
「是。」
「我是阿时国中班上的同学，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在追我了…你觉得我有机会吗？」
「什麽？」
「你觉得我有能让他回心转意的机会吗？」
「…我不知道。」
我可以感觉到她闪烁其词的说法隐藏着一层别有用心的目的，只是我现在还看不清楚。
「我可以不计代价只为了和他复合，但是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阿时说他有喜欢的人，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应该是你。你可以，成全我吗？」她低下头，用重重的鼻音说话。「对不起，这麽突然，一定把你吓一跳吧！但是算我求你，你甚麽都不用做，不要接受阿时的感情就好，那麽剩下的，我只需要耐心等待。大学生活多采多姿，你人又漂亮，还会有多人追你，可是….我只有阿时了…」
茉莉花说着说着，眼泪竟扑簌簌地掉下来，突如其来的反应令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默默拿几张面纸递在她面前。
「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她接过面纸，勉强扯开嘴角露出一抹惨笑。「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过分，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的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低头幽咽起来。我哑然看着她。
咖啡店里面有的人高分贝说话，有的人捧腹大笑，还有情侣抱在一起喁喁细语，唯有我和她中间的气氛僵得足以冷却杯子里的咖啡。
「对不起，韩小姐。」我觉得该到此为止。「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麽会觉得可以跟我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我认为你跟李时沅的问题应该你们两个自己解决，你可能有点误会，我和他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关系，我只是个外人，恐怕帮不上忙，也没有立场帮忙。」
她脸颊上的泪水未乾，但是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冷静沉着。
「既然这样，那麽你是不是至少能答应我，不会喜欢阿时？」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我不会，不会，不会喜欢他。〞我应该这样回答，我也想这样回答，如此就可以快点结束这一场荒唐的对话。
但我只是张着嘴巴，吐不出半个字。
我为自己的反应感到震惊，脑海一片空白，不安地扭着手指。
「怎麽样？」
她表情殷切，等着我的答案。我才明白，她刚刚的话像把刀子划过肌肤，鲜血一样真实的东西慢慢渗了出来，终於在心底染出一片妖艳奇丽的颜色。
「我….不能答应你。」
音量或许微弱，但我的语气坚决，茉莉花收起讨好的表情，眼神里顿时充满敌意。
「说什麽是外人，说什麽跟阿时不是那种关系，像你这种装清纯勾引男人的招数我见多了。」她嘴角勾起冷笑，往後靠进沙发里。「明明一看见凯子就巴不得贴上去，还故作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你真令我恶心。」
茉莉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令人生寒的脸。
我突然有点同情鬼见愁。
「你会吃馊水吗？」我问她。
「什麽？」
「我能理解你为什麽会恶心。过期的爱情就像馊水一样都是坏掉的东西，你喜欢吃馊水没关系，但是你不能勉强别人跟你一起吃。阿时的心不是书架，不是想把谁拿下来就拿下来，要把谁放上去就放上去。」我不理会她难看的表情，拿起包包，站了起来。「可惜让你白忙一场，我还有约，先走一步了。」
「帮我跟阿时说声恭喜吧！」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的眼里射出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凶狠的光来。「恭喜他柏克莱通知录取。噢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阿时的姊夫是我的表哥？不管你乐见不乐见，我和阿时都会在美国，重新开始。」
我在脑海想像自己朝她那盛气凌人的鼻子揍上两拳。
「你喜欢把馊水端到国外吃那也不关我的事。出国意外多，最好小心一点，你已经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要到时候连兵都没有了。」
我推开星巴克的大门，把已经气得满脸通红的韩于茜抛在脑後，只是步伐再快，也甩不开韩于茜刚刚所说的话。
〝你能不能答应，不会喜欢阿时？〞
〝柏克莱通知录取。〞
〝─美国─〞
它们落在我心里，逐一凝聚，形成黑洞一样的漩涡，我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