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偶數男孩 和 奇數女孩 — 25 這種緣分,不叫愛情

正文 偶數男孩 和 奇數女孩 — 25 這種緣分,不叫愛情

一天,我捧着那盆小东西去问懂园艺的房东先生。这顶楼也是他的小小植物园。

〝这是心叶球兰。〞他正在帮九层塔幼苗分株,花台上看起来像个九层塔家族的育婴室。

他低头,小心拨开叶片。

〝枝条够长,好好照顾的话是会开花的喔!〞

〝它会开花?!〞我睁大眼睛,把它端的高高的,左右端详,想像不出来这样绿头绿脑的东西会开花。

开学之後,得知蕾蕾休学的消息。

霸凌这种事情很微妙,它怎麽开始的你不知道,进行的时候军容盛大,可是突然间也就这麽戛然而止,弄得我一头雾水,大家又像往常一样找我打屁、说笑、分作业,没有人再提起上学期的事情,也没有人觉得该道歉什麽的,就好像有个神经病冲出来暴打你一番然後马上被医护人员抓走一样,我很无奈。

针对被霸凌的经验我得到两个结论,那就是不要以为同学是坏人,因为怕自己也被霸凌所以只好霸凌你的,远多於真正想霸凌你的人;还有,当他们发现被霸凌者不是孤立无援,而且援很大、很有来头,很快就会失去霸凌你的意愿。

加上始作俑者休学,这件事情就这样马马虎虎地结束了。

晚上,路易到「鸫」找我。

「笑笑,晚上我们班上有几个同学要到阳明山看夜景,你去不去?」

「看夜景?」

「肥鹿说他有私房景点喔!」

说来好笑,到台北来念书已经一年多,竟然还没去过阳明山,我这个大学生好像太混了。

「可是我要等打烊才能去耶!那样会有点晚。」

「没关系啊!想去的人就先去,我等你下班。」

〝匡啷〞!

突然一个什麽东西碎裂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我压低膝盖,身体後仰,看看後场是什麽情况。只见鬼见愁蹲在地上捡拾满地碎片,他打破盘子了。

「手滑了。」他表情淡定地说。

我扬了扬眉毛。「下次看看谁还敢说自己零失误。」

「要加衣服。」

「什麽?」

「山上会冷,要加衣服,你同学不是找你看夜景?」

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我有点不知所措。

「不要到时候感冒了又要请假,三个人轧四个人的班很累。」他把盘子的碎片倒进铺了报纸的垃圾桶里。

「知道了。」我唯唯诺诺地应了。

深夜里的阳明山沉静而神秘,初春时序,山间寒雾漫漫,像是覆上一层冰绡,轻浅又拨不散;坐在摩托车後座的我张开手掌,感觉指尖上流动的风,收拢手指,却又空无一物,只留下夜的温度。

山中静极,我们五个人三台车微弱的声响,被挡在浓黑如墨的树丛外,树丛後面隐约有奇怪的虫鸣,时近时远,时缓时急,直到过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清楚,我才明白,那是改装过的排气管的声音,它朝我们的方向而来,逐渐清晰的声音锐利得像是割开冰绡的尖刀。

几台大小不一的摩托车靠近我们之後车速明显慢了下来,我偷瞧了车上几个人一眼,虽然都有带安全帽,但看起绝非善类。

「欸!督架你喜滴叭三小!(台)」

一个安全帽上面画着骷髅头图案的男子,对我们另外一台车的同学〝肥鹿〞咆哮,肥鹿没有理会,继续骑车。

「叭三小你共啊!干!叫你你是袂晓应泥!(台)」骷髅男把腿伸直,作势要踢摩托车。「哇干!哇干!停掐啦干!(台)」

一台白色摩托车加速超过我们,挡在前面,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金项链的家伙拿着甩棍朝我们走过来。

「落来落来,拢给我落来。(台)」

我们不得已把车停下来,几个看起来像牛鬼蛇神的混混排成一个ㄇ字型把我们堵在中间,路易一动不动,另外一个女生躲在班对男友後面直发抖,肥鹿则是一脸心虚,缩着脖子,点头直道歉。

「歹势歹势。」

「新车喔!骑新车你真嚣俳喔!(台)」

说完他拿起手中的甩棍就往肥鹿的摩托车砸过去,〝锵啷〞一下,车头灯的玻璃应声碎裂。另外一个女生这时候已经哭了出来。

肥鹿吓了一跳,仍是不住地道歉。「….失礼啦!哇毋系刁工ㄟ啦!(台)。」

我从人墙的缝隙间看出去,有个理着小平头、身材略微瘦小的男人,他靠在自己的摩托车旁边,望着远方吞云吐雾,不时弹一下菸灰或低头抠抠指甲,我猜他应该是这些人的老大,虽然这种情况一个女生能有多低调就该多低调,但是我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看我们人善可欺,〝软土深掘〞。於是我找个空挡钻出去,才走了两步,又有一辆摩托车骑过来,骑士的身形很眼熟,他把车子停在小平头旁边,摘下安全帽。

是鬼见愁。

〝他怎麽会在这里?!〞

鬼见愁放好安全帽走向小平头。

小平头本以为是哪来的白目路人,有点不爽,正要发作,看见鬼见愁拿下安全帽,先是呆了一下,随後表情豁然开朗。

「石头!真的是你!」小平头拍了鬼见愁手臂一下,兴奋地大喊。

〝石头?时头?他们认识?〞

「几年没见了啊石头?」小平头把菸蒂丢到地上,用鞋尖踩熄。

「我当兵以後就没见了。五六年了吧!带小弟夜游啊,猫仔?」

「哎唷!不要叫我以前的外号啦!很痤欸!我手下现在都叫我虎哥内!叫我阿虎啦!」

猫仔拿了一根菸递到鬼见愁面前。鬼见愁摇了摇手。

「我戒了。六年让你小猫变老虎,你挺行的嘛!」

「还好啦!都是圈内兄弟给面子啦!你戒菸了?」猫仔後退一步,上下打量鬼见愁。「听说你跑去念书欸,看起来是真的喔!人模人样的。」

鬼见愁笑而不答。

虽然他们看起来像多年未见的好友,但是小平头来回逡巡的眼神比较像野生动物在判断敌我强弱。小平头发现站在後面的我,下巴朝我点了点,脸上带着恶意的揶揄。

「还上了大学生啊?」

我一听,怒火直往头顶上冒,忍不住就要冲过去理论,蓦地手上一紧,已经被鬼见愁紧紧握住,虽然没有十分力气,但他分毫不放松,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靠夭!你这只破猫,这样会吓到女生啦!活该你交不到女朋友。」

他言语轻松,但是沉邃的目光里蓄着一种未完全驯化的性情,一种类似於狠戾的性情,我很陌生,觉得这不是平常熟悉的鬼见愁,至少不是我原来认识的他,我为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心生恐惧。

猫仔定定地与他对视了一眼,突然〝嗤〞地一声笑出来。「干!没有女朋友都能被你看出来。欸!我们等一下要去吃消夜,石头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带女朋友和她同学去看夜景,谁跟你们这些王老五吃消夜,看你们这几张脸,妈的我就消化不良。」他推了推猫仔的肩膀。「欸!叫你的小弟不要玩了,让我很扫兴。」

「行!石头说话没有不行的。小姐,跟那个呆鸟说啊,叫他以後小心一点!」他扯开嗓门,对那帮小混混吆喝。「欸!麦搁剩啊!恁爸腹肚么啊啦!(台)」

听见老大表态,那几个人吵吵嚷嚷地一哄而散,片刻间他们一行人骑上摩托车,声势浩荡地下山离开。

深夜的山,再度归於寂静。

我把手从鬼见愁掌中抽回来,语气不悦地质问他。「你怎麽会在这里?你是在跟踪我吗?」

「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家在这里,我回家。」他睨眼瞧了瞧,走回自己摩托车上。

「你不是跟小麦他们租房子一起住吗?」

「你也说了。」他戴上安全帽。「那是〝租〞的房子,我家离学校那麽远,在外面租房子住不行吗?莫名其妙,帮你还要被当嫌犯一样审问。还有,不用客气!」

说完他发动车子,绝尘而去。我站在那里,看着逐渐消失的红色车尾灯,感觉心里像捂了一床厚棉被,沉重而窒闷。

「笑笑,上车罗!」路易在後面喊我。

我怏怏不快地接过安全帽,终究坐上路易的车。

看夜景的地方是一个土地公庙,小庙大概香火鼎盛,除了一座超大的金炉,这里还有凉亭、还有厕所、还有厨房,看起来一应俱全,外面甚至摆了几张桌椅,让香客可以在这里用餐。

我们坐在凉亭望出去,起初只是零星的灯光散落在远处,後来逐渐汇集,排列成璀璨灯河,最後流进市中心,形成一片美丽的流域,这位置虽然不是绝佳视野,但是十分隐秘,是个道地的私房景点,坐在专属长椅上,感觉十分惬意。山上的晚风是冬天的复辟,我无意与它对峙,拉高羽绒外套的拉链,偏安一隅。

路易坐在我旁边,今天的他有点拘谨,一阵闲聊之後他安静下来,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由无数光点凝聚的美景。

「笑笑。」过了半晌,他的声音轻轻响起,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我….我还会有败部复活的机会吗?」

「什麽?」

「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说不好,但就是,有些不一样。」

我低着头,心想这要是在以前我早就紧张得不行,然而现在心底一片明亮,一如当前的夜景。我觉得自己喜欢路易的心情像一场夏日的午後雷阵雨,来的时候骤然滂沱,走了以後云淡风轻。

我思忖着该怎麽回答。

「你还喜欢我吗?我和舜婷的事情都是班上的人在乱传的,我和她根本就没怎样,所以,我和你…」他愈说愈急。

「路易。」我打断他,毫不暧昧地对上他的目光,浅浅一笑。「我以前确实喜欢过你,我们之间也不是没有缘分,只是这种缘分不叫爱情。」

我讲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他愣了一下,叹口气,别过头。

「爱情迎面而来的时候你左闪右躲,拒绝别人的时候你倒是很直接。」说着说着他就笑了,尽管笑得有点苍凉。「算了,你的风格就是这样。」

我低眉微笑,没有否认。

再看夜景,眼前的灯火似乎变得更加熠熠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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