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時之龍系列一:行舟 — 下部【25】

正文 四時之龍系列一:行舟 — 下部【25】

灰蒙的月色之下,一处荒废已久的庭园里,江楼正邻着一扇紧闭的窗、独自坐在墙角边,静静望着那一地落花树影;回忆里的少年似乎依然笑得张扬,紫眸匆匆一回顾,转眼间便已奔过花间小径,兴致高昂地投向外面自由的世界,再也不见那一抹身影。

或许他当初就该只当个过客,而不该出现在对方面前……这些年来,他经常待在这里想起和恨绝离初遇时的情景,也不只一次地懊悔、伤怀,然而每当晨光驱离了夜雾,眼前仍旧是一场空,再多的思念都换不回记忆中的那个人。

可如今,似乎真盼回来了,他却不敢过於接近,这样的自己是否太可笑了…?在空旷的庭园吹了一宿寒风,就连深浓的雾气都濡湿了男人的黑发,江楼却依然无动於衷地待着,没有提早回云舟的打算。

忽然,从两旁满是枯萎衰败花木的小径间,走来了一名和恨绝离模样如出一辙的男子,只是其雪发血眸,在月色下竟显得妖异。

江楼静静地看了对方一眼,反倒是夔先开了口:「早上和你一起的人呢?」

「…你找他有什麽事?」

「想问他清不清楚烛龙在哪罢了。」

「你不知道?」

闻言,夔勾起了自嘲似的笑,「我都『死』了几千年,怎麽会晓得他千年後在哪定居?不过我刚去了他以前待的委羽之山,倒像是还有人居住的样子,只是却几乎感觉不到烛龙的力量,所以才想来问问。」

委羽之山…那确实是白在西域时住的地方。江楼沉默了会,才回道:「别去吵他,他应该睡了。」

「睡了?就算他那个身体拥有的力量不到我过去的三成,但也根本就不需要睡眠,何必装得跟凡人一样呢?」彷佛听见了什麽笑话一般,夔嘴角的笑意满是不屑,「既然你在这,那他该不会就待在云舟吧?那好,我去找他。」

语毕,夔的身影旋即一闪,消逝在空旷荒废的庭园之中,却不料,随後江楼抬眼望向他原先站着的地方,下一瞬,夔便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原处,脸上还略带惊讶的神情。

而江楼只是再度垂眸,淡然重申:「别吵他。」

被强制召回来的夔危险地眯起了眼,却又似笑非笑地说:「我都忘了你是守门人了。」

原本在光球状态时,身为守门人的江楼就已拥有控制的力量,只是没想到,直到此刻这样的力量却依然未减半分,甚至经过六百年的沉淀,即使面对的是有了自我意识的夔,用与不用,都只在江楼的一念之间。

然而阻止夔去找白後,江楼却又没有下一步行动,仍旧动也不动地坐在墙边,就连视线也没往对方身上多看一眼,这让夔瞥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就走,直到下一刻又被召回来後,他才冷冷笑问:「我回自己的地方,也不行?」

「我不相信你。」江楼回答得直接,夔也以满是嘲讽意味的语气回道:

「既然这麽怕我吵到他,那你怎不乾脆回云舟去守着,非要留在这里连累我?」

「………」

毕竟和江楼『相识』的日子也久了,见对方沉默不语,夔也猜了个大概,不禁说:「你还真是完全没变,以前是天天守在恨绝离身後,他伤了病了都要插上一手,但也没见你露过几次面,现在则是连其他人睡觉都要像这样顾着,你就不能有点长进…」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样,夔忽然打住,随後打量似的盯着江楼,问:「你该不会是爱上那个人了吧?」

闻言,江楼这才对上夔审视的目光,只是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夔和他对视了好一会也没看出个端倪,最後扯了个意味不明的笑,便随性坐在一旁的花台旁,困与被困的两人硬是什麽事都不做地把这漫漫长夜耗尽。

隔天早晨,江楼率先起身回到了云舟,而原先忙着将早点端上桌的白一见他正巧赶上吃饭,刚想开口调侃对方,就旋即看见跟在小闷後面出现的夔,顿时让他看见小闷後兴起的好心情全没了。

白忍不住恶狠狠地向夔问道:「你来干麽?」而且来就算了,竟然还跟着小闷一起!难不成他们的感情比他想像中的还好吗?!

没想到夔也不理会他,反而一脸鄙夷地看着桌上那些饭菜,就连嘴角噙着的笑意都带着讥讽的意味---对他而言,睡眠和食物都是凡人才需要的东西,不需要的人还去碰,那根本就是虚伪。

就这一点而言,明明同为守门人,江楼倒是比恨绝离还符合他的性子……夔刚这麽想时,却不料一旁的江楼已经默默在桌旁坐了下来,拿起碗筷开始吃饭了。

夔不禁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印象中,江楼只有和恨绝离在一起时才会像这样进食,不是吗?思及此,夔旋即重新将目光放在白身上,忽然很想知道装在这躯壳里的究竟是谁。

然而或许是因为那审视的目光过於有侵略性,白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转头就偷偷向身旁的人问道:「小闷,他是哪根筋不对劲啊?干麽特地来这里瞪着我不放?」

这一听,江楼手里的木箸一顿,抬眼就往夔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蓝眸依旧淡然无澜,但却让人在无形之中感觉到一股压力,尤其是刚被困了一夜的夔,几乎当下就晓得江楼可能会有什麽举动,只得说道:「行了,我就只问一个问题。」

夔随後看向白,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烛龙在哪吗?」

「烛龙?原来你是想找他啊?」白恍然大悟,「想找他的话,你得去西皇那里才找得到,平常除了和西皇闹翻之外,他基本上很少回委羽的。」

…西皇?闹翻?夔满是怀疑,「你确定你说的是烛龙?」

白不禁回瞪了他一眼:「我骗你干麽?」

「去了不就晓得了?」原先默不作声的江楼忽然开口插了一句,只是他也没抬头,而是伸手帮饿到现在还没吃半口菜的白添了一碗饭,并放到他桌前,才淡然地说:「吃饭吧。」

见小闷站在自己这边,当下白那个心花怒放啊,乐颠颠地端起碗便应道:「好。」

真是…太古怪了。夔见到这场景,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深,依他对江楼这几百年来的了解,一向淡然无欲的江楼会对一个人动心,那已经是日久生情、长期累积下来的难得结果,怎麽可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就对另一个人动了感情?

不过算了,反正这也与他无关,他还恨不得天下有情人终不成眷属呢---夔最後忍不住又多看了两人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而夔走後,白咬着筷子就忍不住问:「小闷,他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吃饭啊?」不然怎麽会用那种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

江楼顿了下,才回道:「不晓得。」

西皇所在的地方被称作皇城岛,位於西域中央,同时也是最大、最繁荣的一个岛屿,夔抵达後不久,便发觉整座岛几乎都被烛龙的力量笼罩着,范围之大,令人不禁咋舌。

他往力量最深厚的方向寻去,旋即在宫殿一处清静偏僻、却又修筑得无比华美的观景阁楼中见到久违的熟人,而对方全然未变的容貌,也让夔顿觉讽刺不已。

分明同为四时之龙的一员,他如今连躯壳都不是自己原有的了,可对方却一如往昔,甚至连力量都远比过去强大……

夔的突然到访,并未让烛龙感到讶异,只见那双修长白净的手仍从容不迫地抚弄琴弦,淡若薄暮红霞的长发随性散落一地,在夜色云纹的衣袍上被衬得如火燎原,直到一曲奏毕,烛龙才轻启眼廉、清清冷冷地问:「夔,你怎麽还没死透?」

夔看着对方失去视线焦点的眼眸,挑了下眉,便扯出一抹敷衍的笑回道:「我有守门人,自然死不了,倒是你,怎麽千年不见,就被夺了视力、还转了性子用力量护着这座岛?」

「视力是我自毁的,」烛龙语气虽未变,但骨子里的傲慢却掩也掩不住:「毕竟力量太强也麻烦,总得牺牲一些东西;再者,我不是护、而是镇,这座岛本身是火山,等它的能量逐渐消退再度沉寂後,数百年内便不会再活动,免得日後连我的委羽都跟着遭殃。」

闻言,夔旋即挑衅似的问:「哦,那有个人向我说,你只有在和西皇闹翻时才会回委羽之山,又是怎麽回事?」

烛龙周围的气温骤然一寒,连语气都沉得骇人:「谁说的?」

「一个和我如同一个模子刻出、连能力都如出一辙的人。」夔一字一句地说。

「…原来是他。」烛龙将手从琴弦上收回,不愿回忆似的沉默一瞬,想起夔现在的声音和白不同後,才开口问:「你们既然遇见了,你怎麽不换回自己的身体?就算那不是你原本的真身,起码也能让你恢复一半的力量。」

夔讽刺一笑,「早就该归为尘土的躯壳,我怎麽敢要?」

「那就当作扔了吧,眼不见为净。」烛龙也显得乾脆,指尖再度抚上琴弦,轻一拨便宛若湖面荡起涟漪,空灵的弦音随即悠扬响起,对於仍站在一旁的『友人』,琴者则全然事不关己的模样。

夔也不急,慵懒地倚栏而坐後,便望着阁楼外的景色煞有介事地说:「也好,反正这儿的风景挺不错的,我就在这里坐坐,顺便等那位传闻中的西皇出现,你不会介意吧?」

当!烛龙指尖下的琴弦蓦然一断,没一会就见他沉声回道:「你想问什麽?问完就走。」

见状,夔又笑了,所以说为他人动情的都是傻子,原先没有弱点的人就这麽有了软肋…「烛龙,你知道我想问什麽。」

「那你应该早就猜到答案了,不是吗?毕竟会做这种无聊事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夔脸色顿时一变,复杂得难以言喻,「那个身体…真是应龙重塑的?」

虽然曾猜想过这个可能性,但他却不断地自我否决,最後才想来当面询问烛龙,如今得到了答案,他仍旧释怀不了,旧爱新仇纠结得无法开解:「当年为了赢得战争,他亲手挖去我的心脏,让黄帝底下的人剥了我真身的皮去制雷鼓,难不成他以为留了守门人、重塑躯壳,这样就能扯平?」

烛龙从数千年前旁观至今,对一切都十分清楚,但对夔的反应倒不以为然,「应龙和你我不同,他身为一族之长,任何举动都可能影响族人,自然不能轻易违逆君主的命令,何况你当年杀戮过多,早被人类视为除之後快的凶兽,你又要应龙怎麽替你求情?」

「我不需要他替我求情,我恨的是,他不该利用我对他的信任,甚至再也不曾见他露过一次面!」

「就我看来,应龙对你已是仁至义尽,同样是凶兽,至少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相柳却是连元神都被毁尽,而且你也该想想,为何应龙特地重塑了你的躯壳,却是交由我保管,而不是直接让你回归?」烛龙毫不留情面地说。

听出了这话里的谴责意味,夔忽然明了,难道这又是怕他大肆吞噬生灵…?他不禁旋即怆然一笑,甚至逐渐笑出了声,却几乎与哭无异。

数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应龙,是在遥远的云端,而那也是他首次得知原来龙也能拥有翅膀,当时他就待在流波山上亲眼望着那宛若神只的翼龙飞掠过上空,惊艳一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最初只是纯粹地喜欢那一抹优雅、强大的身影,进而兴起想靠近对方的念头,然而他天生是有残缺的龙,为了获得和对方相近的地位,他不惜杀生夺命,在短期间内汲取更多的力量,不择手段地壮大自己。

等他终於能克服真身的残缺、凝化出完美的人类形象,也有足够的力量与地位接近对方的同时,他却也被视为了凶兽之一,让应龙自始至终都未曾接受过他的感情,哪怕他承诺了不再犯杀戒,换来的仍是那样的结局……

他实在爱极、恨极,更无法说服自己放下一切,但当时应龙便已快具备渡劫的资格,即使在分别协助黄帝和禹的两场战役後耗费不少力量,可如今都历经数千年了,他对於还能否找到对方这件事早已不抱持着任何希望。

只是尽管如此,他却仍然想问:「烛龙,他真的渡劫飞升了…?」

「没有。」烛龙回答得格外冷淡,半晌,在夔惊愕的目光中才不情愿地接着说道:「你成了他的心魔,他勘不破,导致在九道天雷之後力量尽失,最後他选择了沉眠,便再也没苏醒过。」

既成心魔,那代表应龙心中还是有他的存在的……听闻这消息,夔一时之间悲喜交杂,不禁迫切追问:「那表示应龙仍留在人间了?他在哪里沉眠?」

或许是不担心应龙的沉眠会因此被打扰的缘故,烛龙十分乾脆地抬手一指,便回道:「就在你眼前所见之处。」

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阁楼外望去,刹时,就只见波光粼粼的一片蔚蓝在面前无限延伸,「…海?」

特地离开自己所属的南域,选择在遥远的西域沉眠,难道应龙真的不打算恢复力量苏醒过来了?夔眺望着无际的海洋,最後勾起一抹淡笑,轻声说了句:「好。」

既然他当初能不择手段,就只为了接近对方,那他如今也能不计一切将对方唤醒…只是,他目前最该先做的事却是---夔连声招呼都不打便直接离了阁楼,等他下一瞬来到云舟,见到白的当下,就旋即毫不客气地开口说道:

「把应龙替我重塑的身体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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