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预计要迁回流波山的那一天,恨绝离出门前还是忍不住不断向江楼耳提面命───别乱跑、别乱跑、不管怎样就是别乱跑。
虽然从一大清早醒来後就被这麽叮咛了不下数百次,但江楼从没对此露出过一丝不耐的神情,只是他却也始终没开口说过半句话,此时遇上恨绝离在出门前又不厌其烦地重申一次时,江楼亦只是颇为无奈地朝他点点头。
江楼一向不多话,但也不至於惜字如金到这种地步才是,对方的静默让恨绝离心里不禁感到有些怪异,直至想到可能的原因後,这才故作严肃地说道:「江楼,你别嫌我罗唆,我是很认真地要你别乱跑的。」
我没嫌你罗唆、也没觉得你不认真啊。江楼眨了下眼,顿时不太晓得该怎麽处理这情形,导致两人就在那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最後还是耐性比不过对方的恨绝离败下阵来,退了一万步,改口:「好啦,就算你真的要乱跑,也别跑太远,如果想拿什麽、还是想吃什麽,就用印记叫我回来没关系。」
语落,恨绝离就习惯性地拉起江楼的右手想找个好位置留印记,可毕竟那条手臂早就被自己缠满了绷带,根本找不到地方留,但若留在左手,江楼到时候也不好使用,恨绝离犹豫了下,他的指尖这才碰上对方的右手手心,轻轻地以荧蓝线条勾勒出四个小字:随传随到。
写完後,恨绝离看了看却总觉得少了什麽,於是接着就在旁边又多加了一行小字:最好别乱跑。
见状,江楼简直哭笑不得,会用这种方式提醒别人的,大概也只有恨绝离了。
「呦,恨大守门人终於肯抛下媳妇出门啦?」一看见近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出现在约定好的集合地,立刻有眼尖的流波村村民出声笑道,这让原本就不放心出门的恨绝离更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爽喊道:
「少罗嗦,要搬回去的就赶快给我排好,我时间宝贵,赶着回家!」
此话一出,其余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村民们却极不给面子地哄堂大笑,虽然这一句话里没提到为何赶着回家,但每人皆有志一同地认为───他肯定是要赶着回家顾老婆!
打从恨绝离第一次嫌他们清除泥石的速度太慢、拖到他回家做饭的时间,而跳下来一起帮忙整理被冲毁的村子後,所有人就知道这新任的守门人家里还有养个人,而且还是个足以让他每天照三餐亲自下厨、就算从村子拿到了什麽糕饼小吃也会先捧回家奉上的人。
想当然尔,会让一个男人如此放在心上的,通常对象不是他老母就是他老婆,最初大夥也为此猜了一阵子,直到注意到每次有人开玩笑提到他媳妇时,恨绝离便会露出那没承认、但却笑得一脸得瑟的模样,就让全村光用膝盖想也知道家里的那位肯定是老婆了。
虽然守门人也会娶妻生子这件事让他们挺吃惊的,但一见到眼前这位和前任守门人天差地别的个性,他们倒也很快就释怀了,只不过…连三餐都不用做的媳妇未免也太享受了吧?於是又有人接着怀疑,恨绝离家里的那位不是老婆,根本就是个老爷。
无奈大夥怎麽猜,他们这位新任守门人就是不透露半点讯息,因此早就有不少人约好,等迁回流波山後,绝对要到云舟去见识一下那位的卢山真面目。
恨绝离不晓得他们的『预谋』,只是面对这聚集在城门郊外的人群,以及待会还得陆陆续续去其他城接的村民,他就格外地头痛,不知道自己得花多少时间才有办法送完这些人,好回云舟去。
「我说,你们干麽非得要回山里?住那儿鸟不生蛋的、你们进出也不方便,利用这个机会直接留在大城里住不是也挺好的吗?」恨绝离边向坐在一旁的人抱怨着,就边伸手握住眼前村民的手,将人送回流波山的同时也一并消除掉他们手腕上残留的十字印记,免得他们回去後又三不五时地用印记呼叫自己,省得烦人──反正真有事他们就会爬到云舟去找他的。
一旁流波村村长的儿子雷少行听见这话後,倒是不认同地直摇头:「话不能这麽说啊,我们在流波山土生土长,住了那麽久其实什麽不方便的也早就习惯了,真要就这麽搬走,我们还舍不得呢。」
「有什麽好舍不得的?你自己都说习惯了,那就算搬到其他地方,待久了之後不也就习惯了?」恨绝离瞥了一眼这先前曾替自己证明过身分的人,突然觉得这人其实也和那村长老头一样顽固,他明示暗示了那麽多回,不迁村的想法却还是和江楼跟他解释过的差不多,不曾动摇。
「这个…不一样啊,」雷少行伤脑筋地抓抓头,「这麽说吧,流波山是个挺特殊的地方,虽然四周雷打个不停,但胜在好山好水、而且外人进不来,官府的人更是管不着,因此村民比起外面的人纯朴很多,大家的感情也都很好,对我们来说,那就是一个属於我们的桃花源。所以换一个地方住不是不行,但如此一来,肯定就再也找不回那样的感觉了,你懂吗?」
「哦…」闻言,恨绝离却只是应了声,便不再反驳。他想到了云舟,那个只有他和江楼的小地方。
在云舟生活的这段期间,他和江楼之间都没有太多的事、太多的人介入,一切都很简单,即使两人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誓约与结合,可他却一点也不为此而感到焦躁不安───在那样的单纯的环境里、在确定彼此都只有对方的时候,似乎心灵上就已经先得到了一种奇妙的满足感,让人安逸於现状。
倘若当初是江楼跟着他回家,那时至今日的一切是否就会截然不同?
江楼那边他不敢笃定,但至少他自己是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清心寡欲』…想想,外头的诱惑何其多,谁敢放任自己想要的人到处乱跑,而不趁早把人给彻底定下来的?
更何况江楼对他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从未主动跟他索求过什麽,要不是因为江楼偶尔会在不经意的言行中透露出对他的在乎,他都快不安地以为:江楼其实根本对他没感觉!
不过或许也就是因为如此,即使他为了决定谁上谁下,而和江楼比了那麽多项目,自己也如愿以偿地拿了一堆『正』,但他却始终觉得仍少了些什麽,无法下定决心压倒江楼。
要知道,万一等两人把衣服都脱光了,才听见对方用那种依旧平平淡淡、冷冷静静的口气对自己说『其实我对你没兴趣』,那他还不如去撞墙算了!
所以就算在知道村民们把江楼当成他媳妇的时候,他心中再怎麽无比得意窃喜,可每次回到云舟面对那传闻中的媳妇时,他却也加倍地挠心───他多麽希望这确实能成真啊……
进退两难之下,他有时也会不禁想,为何明明应该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却会不断处於这种矛盾的情况?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对江楼改观,是在江楼毫无预警地出现,甚至笨拙地帮他重新包紮被熊咬伤的伤口的时候;第一次清楚意识到自己的心动,是在深夜湖岸看见江楼那足以令人沉溺的、带着伤怀与温柔神情的当下。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为何在那之前经常一年见不到几次面、彼此几乎没交集的江楼会突然跑来关心他的伤势,还对他的行为举止了若指掌,熟悉得彷佛不曾远离?
他也从未想过,江楼那神情里的伤怀与温柔,究竟从何而来……
他一直以为,在两人之中是自己先动了感情,於是总将江楼表现出来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总认为江楼什麽都不说,难得泄出的一丝情愫却又飘忽暧昧得不够坚定,让人简直忍不住想抓着他的肩逼问他到底对自己有没有那个心思?!
然而,如果先动感情的人是江楼,那会是从多久之前开始的?
而江楼长久以来的压抑不言,又是为了什麽…?
等到终於结束全部村民的移转工作,天色也早就暗了,而恨绝离接任後头一次碰到如此长时间的力量消耗,这时身体亦颇为吃不消,简直恨不得当场躺平狠狠睡他个三天三夜。
早些时候,因为他满脑子想着江楼的事,加上不时有村民在旁边找他闲聊,所以没怎麽注意到,可才一结束、稍作休息後,那体内力量被抽乾一大半的深刻感受就涌了上来,虽然还不到虚弱不堪的地步,但也着实令人不好受。
这让恨绝离不禁想到,先前江楼帮忙撤完村後那异常疲惫的模样,那时江楼甚至还处於被夔排斥的状况,想必当时他的力量肯定耗竭得远比自己现在还厉害……
唉…所以选择接任,究竟是对是错?恨绝离仰望着夜幕中的一弯弦月,心情复杂。
转眼间回到了云舟,却发现江楼又早早上床就寝,而他白天出门前事先准备好、放在桌面上的食物也已经空了,江楼大概是因为吃饱了没事做又没人陪,就乾脆早点睡了吧?
嘿嘿,果然还是需要我陪的嘛!恨绝离边得意地想着,就边轻手轻脚地将特别搬近床边的木桌搬回原位,接着脱了外袍和鞋,再把防身用的匕首卸下随手放在桌面上後,这才偷偷摸摸地爬上床,找了个好位置躺下。
由於江楼睡在较靠近床外侧的地方,导致恨绝离只能乖乖窝在床的内侧,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接下来的行动───抱着江楼睡。
这要是换到了平时,他哪敢随便这样做?倒也不是怕江楼拒绝和他一块睡,只是自己身为一名身心健全、正值精力旺盛的年轻男人,在心慕的人身边睡了一整夜,早晨醒来时总是难免会有一些『冲动』的。
当然啦,这其实也不是什麽错,正常得很,可一旦面对江楼这样清心寡欲的人,他就感觉罪孽深重啊…毕竟他总不能当着江楼的面撸管吧?!更何况要是真被江楼看见,他敢肯定自己绝对会在对方淡定冷静的眼神中尴尬得先软掉。
就因为如此,平时他也就仗着守门人不需要睡眠的能耐,索性不睡了,直接把床全让给江楼;然而现在他累得沾床就想睡,加上江楼也早就睡了,这种尴尬的小问题以及那些困扰他今日一整天的疑问自然全抛到脑後,先睡了再说。
恨绝离悄悄地钻进江楼的被窝里後,视线便停留在对方静谧沉稳的睡容上,江楼的相貌俊逸端正,然而苍白的脸色却衬得那红蛇更发显目,简直像吸取了生命力一般,赤红艳绝。
凝望了好一会,恨绝离这才以指尖轻轻描绘红蛇的纹路,随後收紧拥抱的力道、倾身吻了吻,最终在熟睡的男人耳际喃喃说道:「等你醒了,我再问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