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喜气洋洋的结婚典礼上，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风尘仆仆地赶来。
对方耸动着肩膀，上气不接下气。汗水从他赤红的脸上频频冒出，再频频拭去，呼吸都还没喘匀呢，就朝台上深情款款地喊了一声『芷若』。
大约是等待已久，新娘当下是又哭又笑。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起膨大的裙摆、踏上铺着精美桌布的礼桌，一跃而起扑向了男人。
雪白的挽纱礼服在饭厅华美的水晶吊灯照耀下闪闪发亮。男人二话不说展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并且在情绪激动中，低下头来与新娘共享了一记热烈的亲吻。
如此梦幻的画面，真像童话故事一般。新娘满眼是泪，却充实幸福的光彩。她回身对台上目瞪口呆的新郎说︰『对不起了刘生。』之後头也不回地拉着那男人的手离开了。
耳边传来宾客楞了半晌之後喧闹起来的吵杂声，刘生顿觉浑身冰冷。他整个人僵在座位上，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挤不出丝毫反应能力。
……跑了？
新娘子跑了？
搞什麽？
别开玩笑了！
——芷若！
刚要喊出伊人的名字，刘生喉间立即涌入大量冰冷的液体。他呛了一下，双手双脚反射性地扑腾。
我竟是在水里吗？怎麽会？刘生震惊地想。於此同时，一股水流从侧边猛烈冲过他的身体，带起他胡乱翻滚。
由於不能呼吸，刘生疯狂地想要脱离这幽深的水底。然而胡乱的挣扎只让自己越来越痛苦。惊蛰恐慌之际，他脑中突然记起几年前，工作室小姐添购的闲书中，有一本关於溺水时如何自救的安全手册。本着求生意志，他忙不迭地按照印象里的那些条文，死死憋起一口气，放松四肢顺水而飘。
过了彷佛一个世纪，他终於在远处瞧见丝丝微亮。那抹亮泽相当地浅，但对刘生而言无异於救命稻草。振奋之余，他用力滑动手脚，朝头顶那微弱的光华处拚命上游。
「噗……咳咳……呃……呼……」头一冒出水面，刘生便贪婪地吸了好几口气。浅淡的莹蓝色波光在他惶惑不安的脸上摇曳，带起一片雪乱般的浮沈。
这里是哪里？
嘴里吐着颤抖的寒气，刘生匆匆地转动方向看了一圈。哗哗的水声在他耳边响起，连带周遭的涟漪都被带出去老远。
起初因为光线薄弱，他看得不甚清楚。等到眼睛熟悉了环境，三面顶天的凿斧壁面便有如张臂的巨人般迫压而下。
身处巨人怀抱住的水潭正中间，刘生只剩一面由鳞次栉比的白色石墩排列出来的水岸能够逃出生天。不得已，他瞄准活口方向拚命地游，最後靠着一块冰冷的石墩、狼狈地上了岸。
※※※
哆嗦着因冻僵而麻木的身体，刘生趴在岸边一下一下地抽着气。在强大的恐惧影响之下，他有些换气过度了。基於这是小时候就落下的毛病，他很快地闭上嘴巴，强迫自己用鼻子缓慢呼吸。如此经过几个循环，才逐渐冷静下来。
在肺中停留的空气尽是潮湿，刘生抬手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此时此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到这种地方来的。要不是刚刚差点要淹死，他绝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努力在混乱的大脑里挖掘着陷入水底之前的记忆，却发现一无所获。刘生转而大声求救：「江子？小桂子？村长？村……有没有人哪！」
但周遭除了一阵阵荡漾的水潮声之外，没有丝毫回应。
为免恐惧再一次占据身心，刘生不愿过度深思，仅咬住禁不住寒意而格动起来的牙齿，向外寻找出路。
兀自强撑起来的膝盖软弱无力，但在视线不明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摸索着壁面缓缓而行。迎面呼啸而来的风声，让他多多少少对自己走的方向抱持了点信心。果然不出多久，他就寻见了比原处更亮一点的地方。
抬头乍见满天星斗，刘生被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给震撼住。他彷佛一下子掉进了银河里面，被闪亮的星星包围。然而仔细一瞧，那在空中飘浮的，不是星星，而是一撮撮细密的蓝白色火焰。它们触而不热、吹而不灭，游曳着占满整个开阔的空间。
在好奇心驱使之下，刘生探手一抓，正好抓住了其中一朵不规则的火焰，可打开掌心，却什麽都没有。他诧异之余，心跳也逐渐加快。太多超乎他经验范围的事情发生，让他几乎要承受不了。
勉强克制住身体带来的一波晕眩，刘生用力地眨眨双眼，就着空气中漂浮的那些光点、努力地观察起周围。几分钟後，他终於发觉到，自己处在了一座巨大的石窟。
透过视觉差的比较，他觉得方才待过的水潭处，只像石窟里的一个小房间。外头还有许多更广大、数量也更多的未知洞穴。
它们像是用石头堆砌出来巨大蜂巢，嗡鸣的风声不断从四面八方流窜，几乎能吃掉任何人的语言。而刘生必须承认，自从几年前他停止为摄影比赛四处奔波，改经营商业取向的个人工作室以後，他就再也没有看过这麽壮观的场景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刘生心头再问。可除了越来越冷的身体以外，他得不到任何答案。默默呆楞许久，他低头果决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但声音间隐隐的颤抖，无疑是出卖了他。
由於周遭无论前路後路都很陌生，刘生实在不愿意长时间在原地停留。只是当他在心里想着：『要赶快脱离这个地方』同时，却也明白这是在异想天开。
眼前的腹地实在太广大了，大到几乎望不见尽头，而且大部分除火焰照耀的地方，都掩藏在黑暗之中，他是一步都不敢靠近，只能顺着光亮飘散的轨迹、沿着墙壁慢慢地走。即使中途呼吸已经越来越急促，他也丝毫不敢停下来，就怕又再遭遇到什麽他不能理解的事。
由此可知，刘生并不是没想过自己的处境。只是他把大多数的想法，都朝他可以理解的方向去解释了……好比睡觉睡到一半不小心碰到了地震，全村发大水把他冲来这个地方之类。
不过最无奈的是，每每他在脑袋中提出一个想法，理智就会先一步把可能性给否决。因为那些想法很显然都丧失了一个关键，那就是：「如果真的发生那些事，我会知道的！」
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惶惶然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