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鹏以前读的小学就在家附近,也是跑一条笔直的单车径就能回家。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吃午饭,那时的小学都不是走全日制,十二点半就放学了。
童年最後悔的第一件事,邵鹏首推这件——每天午饭吃一只糯米鸡。说到吃的,小时候的邵鹏就有股疯劲子,一爱上吃一种东西,就要每天吃,吃上一个月也不厌,心心念念的就是想着那东西。可是忽然,就泪醒了,能够斩钉截铁地说不爱吃,然後四五年也不吃一次。
他对糯米鸡的热情席卷了整个小学二年级生涯,上了三年级,回神过来就成了一个足足有五十公斤的小胖子,而他当年的身高不过是一百二十厘米左右,在小学生之间,称得上是相扑手的身材。妈妈立刻不准他再吃糯米鸡,忍痛诀别,此後长大,见到糯米鸡都不想吃。
第二件同样很後悔的事,就是——每星期有一晚吃七只鸡翅膀。他跟鸡真有股不解之缘,从糯米鸡毕业後,便着了鸡翅膀的魔。或许吃得太多肉,身体不健康,小学时的邵鹏是个药煲,平均每个月去看两次医生。
「红色这颗是一天早晚各吃一次,两颗蓝色、橙色、跟绿色的,诺,快吃。」一个白白圆圆的肉娃儿替邵鹏从白色的胶袋拿出几包药丸,仔细看了食用书说明,把邵鹏要吃的四五颗药丸放到邵鹏的掌心。他一眼也没看邵鹏,又将药包封好,放回去胶袋,见邵鹏还一手拿着水瓶,一边还对着掌心的药丸皱眉,这长相可爱的小男生便气势慑人地一掌拍到书桌上,比邵鹏的妈妈还有威严:「你快吃!再不吃,放学後我就告诉阿姨。」
「小郁子,你是我好兄弟,也不替我瞒瞒。」邵鹏白了这男孩一眼。小郁子是他一进小学交的第一个朋友,可邵鹏这人没心肝,读到小学三年级时,老早忘了当初是怎样认识他的。一直到长大,小郁子问邵鹏,你记不记得我们怎样认识的,邵鹏也只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谁记得。
他一直很扼腕於一件事:小郁子偏偏是个男生,若是个女的,必定艳压群芳。也不是说小郁子是个绝色,只是他长着长年晒不黑的奶白色皮肤,双眼跟头发一样,是一种细腻柔滑的乌黑,嘴唇也很润泽,两边唇角弯弯的上翘,不说话不笑的时候,也带了几分可爱。若是个女生,长大不去选美,去当个少女模特儿也不成问题。小学时代的小郁子跟邵鹏长得一样高,只是体型跟一般孩子一样,只带了几分婴儿肥,到底还是要比邵鹏瘦很多。
那时邵鹏一病了,他妈妈就会在放学时段把小郁子抓到一旁,交带小郁子说:「郁净文,阿姨今天带邵鹏去看医生。明天回到学校,放第二节小息时,你记得提醒邵鹏吃药。这小子就是每次不肯准时吃药才种了病根,每个月都病个一两次的。记得喔,下次来邵鹏家玩,阿姨请你吃东西。」
郁净文就是长得漂亮,才被班上男生戏称为「小郁子」,说他非男非女,一定是太监,下面没那话儿;有的说他是妃子,叫他郁妃。来来去去,邵鹏还是觉得小郁子这名字顺耳,便一直这样叫他。後来升上同一所中学,郁净文想趁机摆脱这个污名,才用一只酱油鸡腿贿赂了邵鹏,让他改口叫他「郁子」。
「我是你兄弟又怎样?你病了,不吃药就不好。」小郁子脸皮薄,生起气来那软糯的脸颊也染上一抹淡粉红,好像草莓棉花糖。邵鹏不自觉地说出来,又讨了一阵好打,小郁子双手揉拧着邵鹏脸上的横肉,狰狞地说:「让你吃!看你吃得脑满肠肥,再吃下去有一天真的变猪了!」
「我有那麽胖吗?『食得是福』,我看你呀——」邵鹏一脸鄙夷地上下打量小郁子:「你爸妈养你才是浪费米饭,你看你,都胖到脸上去,手手脚脚都不长肉,你的脸还像包子,十元两个的中式菜肉包。」
「去死!你这死肥猪!」
邵鹏本来不甚注重外表。可他实在是一年比一年胖,升中一那年都胖得像座小山。小学时暗恋过三个女生,可她们都说,他太胖,而她们不爱胖子。此後邵鹏便很介意别人说他胖,小郁子却一直叫他「肥猪」。
偏生那个年代正好出了一套动画:宫崎大师的《千与千寻》。小郁子的妈妈带了他们入去电影院看,看完後,邵鹏脸如死灰,小郁子还哈哈大笑地指着他的胖脸说:「你得当心点了,人吃太多可真的会变猪,像小千的父母一样!」
现在长大,重看《千与千寻》,当然明白人变成猪只是一种象徵手法,可那时候懂得屁,还真他妈的有了童年阴影。但邵鹏是个伤疤好了忘了痛的家伙,隔三四天,又大吃如常,鸡翅膀猪排薯片糖果,见到什麽都往口里塞、往肚里填。
第二件让邵鹏感到极後悔的事——朗诵。小学时的邵鹏开朗活泼,成绩中上,有一道洪亮清澈的声音跟一张厚达一尺的面皮,一年级就被教普通话的老师相中,把他抓去参加朗诵比赛。
他在运用声线方面是真有天份,无师自通就晓得发声时要深吸一口气,沉到丹田,腔腹下生出一股沉压下去的感觉,声音不是从喉咙上半部分叫出来,而是来自更深的地方,如此才可发出穿透一个课室的声线。
现在想来,当年练习朗诵真是各种羞耻play:十二点半放学,却留到两点钟才能走。有时,老师带他跟其他一同朗诵的伙伴到学校天台,对着空气大喊;有时则在校内的舞蹈室,当舞团的人在练舞时,邵鹏就在一面面全身玻璃镜前,对着镜里自己圆滚滚的身影,一遍遍地读着要去比赛的诗。依乎剧情需要,还得掉一两滴泪的。最记得小三时,他要读一首诗叫做《母亲的爱》,新诗来的,在最後一节一定要读得满脸是泪、声音哽咽的。而且朗诵时双手大多放在身後,腰微微倾前,一颗脑袋像吃了迷幻药似的左右摆个不停。
就因整个小学生涯都在朗诵,又在各个比赛中夺得冠军,他邵鹏在小学里可算是个风云人物,每个老师都认识他、照顾他,同学也不敢开罪他,最多只敢在他背後笑得胖如猪,得意得像个小皇帝。
小郁子常常看电视剧,那什麽肉麻得牙软的还珠格格、情深深雨什麽的,也肯跟他妈妈一起乖乖坐在沙发前看下去。他总爱拿电视剧的爱情往生活里搬,年纪小小就老气横秋,在说爱情经:「事业爱情两得意是不可能的,你看你现在有事业,爱情当然不得意。」
「这事业又不是我想要的,我是被逼参加朗诵比赛的!」邵鹏埋怨着,他就是拿太多奖项,到头来父母跟老师都不肯放人,使他不得不年年比赛下去。
小郁子长得可爱,在爱情上当然「一帆风顺」,班上有几个女生都爱跟他玩。小学生也早就懂得喜欢人,每班都有一两对公认的情侣,当然他们不会像中学生般又是接吻又是牵手,可是总会在小息时一起行动、放学也一起离校,形影不离的,这就算是男女朋友了。
但小郁子从来没接受过任何小女生。邵鹏调戏他说:「小郁子呀小郁子,你该不会真的是个女生,下面没那话儿吧?」
他说这话时,人便在小郁子的房里。因他们自小相识,常常往对方家里跑的。小郁子一听,气得不轻,每个人都有他的逆麟,如果说邵鹏的那片是个「胖」字,小郁子的那片就是个「娘」字。他的反应是抓起邵鹏的手,一把按下去自己胯下,粗声说:「你才没有蛋!我到底有没有,你给我摸清楚,下次不许再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