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之五•桔梗
“老……老爷！！”
被当场抓了个正着，显然并没有太多干坏事的经验的少年一下吓得脸都白了，呆愣愣地压根不知道如何反应。
虽然很清楚这孩子这麽做的理由，但被触及到底线的白哉还是怒不可遏。
黑着脸扣住还在淌血的手腕拉起少年——轻飘飘的跟灯草没多大区别的体重——白哉从牙缝里挤出音节，“走！”
少年吓得一个字都不敢开口，几分踉跄地被白哉拉着往主屋那边走，白哉脚步太快，到後来他甚至不得不小跑起来才好跟上。
夜间微凉的风吹在被怒火烧得滚烫的脸上，稍微给白哉降了点温。
这孩子的想法，再也好猜不过。
究其原因，不过是自己这个主人太不中用，害得这孩子要千方百计想办法，甚至不惜糟蹋身体。
但还是很生气。
到了卧寝，白哉才放开老实得跟只冬雀一般的少年，自顾自去取了药和乾净的布条出来，“伸出手来！”
“老爷……”
少年跪坐在面前乖乖伸出手来，怯怯的叫了一声。
不理。
血已经在伤口处凝固了，还算有分寸，划得很浅，将药膏敷上去，再一圈一圈缠上白色的布条。
手很稳，而动作有条不紊。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得缓慢而凝重。
低头收拾东西的时候少年向前挪了一步，拉住了白哉的衣袖，从睫毛下偷觑着他绝对说不上好看的脸色，“老爷……对不起！我错了！您别生我的气！”
“……………………”
面沉如水。
“老爷……”
少年明显惊慌起来，“老爷……真的要赶我走吗？”
白哉这才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说过的话，原来你还记得啊！”
“老爷……”
“那麽，明明记得，却还要挖空心思违背——这样的人，我还真的不能留……”
“老爷……”
少年浑身都发起抖来，然而他的叫声并没能让可怕的话语收回，白哉恍若不闻地道，“上次卖金桔梗的钱置办的产业，写的是你的名字，就算是离开了朽木家，也能有不错的生活，你就……”
“老爷别这样……别这样！！！我知道您很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千万别赶我走！”
少年颤抖着跪伏下来，用额头抵住榻榻米，“求您，求求您！老爷！我一定再也不违抗您的命令了！”
橘色的长发委落下来，在浅淡的色泽上蜿蜒着随缩成一团的小小身体的颤抖而抖动的姿态，实在是……非常非常叫人心软。
怒火在其实已经褪去了，在帮少年包紮的时候。
但是，白哉不能释然。
——不仅仅是阳奉阴违自己的命令的缘故，还在於，这孩子隐藏了秘密。
不能挖掘出来的话，就无法触及他最深的内核，就无法让他真正听从自己的意思——已经察觉到了，那自己还未曾拥有的部分，而白哉非常想要知道，想要获得。
近乎本能，在抓住了他的错处的这个时候，白哉预感到可以得到。
“为什麽？”
“哎？”
伸出手去，白哉捏住少年尖巧的下颌，将他强忍住眼泪的脸抬了起来面对着自己，“做自由人不好吗？去过富足的生活不好吗？为什麽？一定要留在我身边？既然我对你很重要，重要到不能分离，那为什麽不听我的命令？”
“我……”
少年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下去。
“对了，你说过你不能离开的是朽木家，而并不非是我不可，对吧？为什麽？”
明显不合常理的行为，背後的原因……难道真的是夜一说的那样，是异类麽？朽木家，或者自己身上，有他必须停留的原因？
视线中泛起的疑虑，少年敏锐的感觉到了。
脸颊和嘴唇一下变得惨白，扣住榻榻米边缘的手指甲也用力得失去了血色。
但反而镇定下来。
“老爷，夜一大人那天的话，其实……我都听见了。”
“老爷为我辩解，说相信我，我高兴极了。”
“但是果然，有些东西还是瞒不了人——即使说着相信，老爷心里，还是会留下了疑惑吧？”
“我会全部告诉老爷，我的事情。”
“我是妖怪。”
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让白哉心头剧震。
“原本，只是一株普通的桔梗而已。”
“也不知道什麽时候产生了意识，变得跟其他的桔梗不一样，我就这样……在朽木家的花圃里生长着，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但是那时候朽木家的花圃并不专门种植桔梗，要被花匠要当做杂草拔掉的时候，无法脱出草木形体的我毫无办法，以为自己一定会死掉了。”
“可是……是那时候还年幼的老爷救了我！”
“喝止了花匠，说在书里看到过是桔梗，会开出很美丽的花朵。”
似乎是回忆起了那时候所见到的还是孩童的白哉，少年微微地笑了，唇畔浮现的笑容便似微风掠过花蕊一般柔和，眼睛也水盈盈地闪亮起来，“年幼的老爷非常温柔，每天都来看我，照顾我，还悄悄跟我说话，希望我快点开出花来。”
有这麽一回事麽？啊，确实是……白哉渐渐记起来了，大概就是八九岁的时候，虽然那时候性子已经很不活泼了，但到底还是有不少孩子气的心思。
亲手照料的那株小桔梗，居然……是一护麽？
白哉的脸色也因为儿时天真单纯的回忆而变得柔和下来。
“有一次暴雨，将我冲倒了，也是老爷亲手把我扶起来，重新种好的。”
“我也开始盼望着开花，让老爷您看见，到那个时候，您一定会笑得非常快乐！”
“可是，等到终於开了花的那一天，老爷却没有出现。”
“听到花匠和其他人谈起的时候才知道，您病倒了，病得很厉害。”
“我很担心，正好，开了花的我就可以化作人形了，我幻化成人类的模样在朽木家门口徘徊，管家爷爷是好心人，就把我收留了进来。”
“我是桔梗花的妖，桔梗本来就可以入药，我的效力，自然更强一些，偷偷的将我的花瓣和叶子一点点加在了老爷的药和汤里，老爷的病终於稳定了下来……”
“啊……”
白哉动容地低呼出来。
九岁那年的一场大病，实在是病得很严重，高烧，咳喘，从早到晚，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冷热交浸的水中，昏沉着喘不过气来。
但是就在痛苦快要将意识吞没的瞬间，模模糊糊间一股清新得驱走了所有不适的花香窜入了呼吸。
好香的气味……似乎是，是桔梗的香气啊……
热度渐渐就平息下来，病情也和缓了，虽然之後一直病病歪歪，却在原本断言只怕活不过十六岁的老大夫的惊讶之下，总算是平安地长大了。
也因此，之後就一直偏爱着桔梗香。
原来那个时候……是一护救了自己！
“这麽说，这年来身体渐好，也是你贴身照顾，更加方便为我调养的缘故？”
“是的。”
少年凝视着白哉，清澈的眼瞳里满是无垢的感激和依恋，“老爷能够健康起来就好了，为了报答您对我的恩惠，我想要一直守在您的身边，照顾您，让您能一辈子健康平安。”
“那……那些入侵朽木家的人，也是你……”
“只是一些小幻术罢了，吓唬了他们一通就扔出去了。”
“金桔梗呢？需要你用自己的血，才能培育出来？”
“嗯……”
少年低下头，“因为缺少金钱，老爷居然吩咐大夫换了便宜的药而在本来要好起来的紧要关头病倒，这样的事实，实在太让人心痛了，我无法忘记眼睁睁老爷病倒时候的心情，所以……违抗了老爷的命令，我只是希望能……”
“好了不要说了。”
“老爷……”
少年收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手，将那里的衣料揪得皱皱巴巴，“我……本体就在朽木家，只是化形没多久的弱小的妖怪，所以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否则，真的会死掉的！我真的没有害过人，我只是……如果老爷讨厌妖怪的话，我会努力不让您看见……”
语无伦次了这孩子，再说下去真的会哭出来的吧，白哉叹了口气打断了他，“不会赶你走的。”
“咦咦！”
“傻瓜，刚才是吓你的。”
“哎哎？”
“不然你怎麽会对我说实话？”白哉拉过少年的手，将他紧张而纠结的手指掰开，“我从来没有疑心过一护会害人什麽的，能够为了我一直那麽拼命努力的一护，怎麽可能怀有恶意呢？妖怪什麽的，我也并没有觉得害怕或者异常——不还是我认识的一护麽？”
“真、真的？老爷？”
湿漉漉的眼瞳，又惊又喜地凝睇过来的时候，白哉为那荡漾的水色而心口一紧。
“比真金还真。”
“太好了老爷……我一直都在害怕，一旦知道了我是妖怪的话……老爷会对着我笑，担心我的身体，越是被老爷这麽温和地对待，我就越是害怕……”
喜极而泣。
却又不好意思，使劲儿想要忍住，一边流泪一边用力用袖子去擦，结果……擦来擦去变成了一只小花猫！
真是个爱哭的小东西。
柔软又天真，虽然有坚强执拗的一面，但确实全心全意仰赖着自己，无比地重视着自己——因为要报恩麽？
妖怪果然比人类更加纯真呢！
失笑地拉过手巾为小花猫擦脸，白哉温言安抚，“好了不要哭了！”
“嗯……嗯，只是……一时间有点忍不住……”大概是太激动了，居然还打了一个嗝，把白哉跟他自己都逗笑了。
“对了，我听说妖怪是不能随便把真名告诉别人的，否则……”
“黑崎一护！”
“呃……”
“我的名字是黑崎一护，老爷只要呼唤我的全名，就不用担心我会再违抗老爷的命令了。”
白哉都有了片刻的呆滞。
这孩子……就这麽想都没想就把真名交给了自己？
真是笨得叫人担心啊！
“老爷不是别人！”
少年在白哉的注视下双颊泛起了漂亮的红晕，“我只会把真名交给老爷！”
“那我就收下了！”
缓缓绽开一个由衷的笑容，白哉握紧了少年的手，“要一直留在我身边！黑崎一护！”
“遵命！”
“所以你给我的花茶里施了点让人一觉睡到天亮的法术？”
“是啊！”
那晚两人波荡的心绪都需要时间来平复，白哉过了几天才想起问这个。
“很有效的！老爷哪天失眠了都可以用，而且因为不是药，所以绝不会伤身体。”
“那你的花呢？”记得药理书上记载，桔梗能够宣肺、利咽、祛痰、排脓，尚有理气、活血、消食、安神作用，虽然不是被达官贵人追捧的名花，其实全身是宝。
“这个……”
不好意思地对着手指，“到现在为止我还只开了一朵花，力量很弱，如果摘下来了，我就无法保持人形了，所以只在老爷前後两次大病的时候各用了半瓣，平时都是用叶子和收集的花上的露水来的。”
“这麽说一护的本体一直都开着花？”
“嗯。”
“那怎麽不被人发现的？”四季不凋的花朵，也会引人注意的吧？
“也是用了幻术！”
之後这毫不懂防备的小东西还兴致勃勃拉着白哉去看了他的本体——藏在桔梗花圃中，仅仅开了一朵单薄的蓝紫色花朵，还缺了一片花瓣，叶子也稀稀拉拉，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没有金桔梗那样超凡的美色，跟其他的桔梗并无二致，但白哉非常喜欢地蹲下身来，指尖轻轻抚过蓝紫色的花朵，说出了少年等待了近十年的赞叹，“很漂亮！”
少年脸颊就掠过羞涩又欢喜的红晕。
像是喝了酒一样，醺醉的甜意涂染了清瘦的腮颊。
春天愈加和暖的风抚过身边，掀起他们的衣摆，少年绚丽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飞扬，因为靠得很近，好几丝拂到了白哉的脸上，丝丝的痒。
桔梗清雅悠远的香气自他身上散发，似近还远，幽雅迷离。
心神如醉。
只有自己拥有的名字。
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
只会留在自己身边的存在。
只是久远的时光中一时的善念，便结下了一生一世的奇缘。
胸口的热切在春日发酵在阳光下的暖意中已经无法压抑。
轻轻的，轻轻的，像是怕惊飞了栖停的蝴蝶一般，白哉将嘴唇靠过去，印在了少年清澈的眼瞳之上。
“喜欢，我喜欢你，一护！”
睫毛惊慌地扑扇，划过唇瓣的痒直钻入心底。
少年瞪圆了双眼却未曾躲闪的姿态在心底激起无限的温柔和汹涌的爱意。
“恋人的喜欢！”
“一护愿意接受吗？成为我的恋人……”
一瞬之间，这天，这地，这春风，这花木，都随白哉一起屏住了呼吸，期待着少年的答案。
於是是小桔梗花报恩的故事！
於是白菜告白了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