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我从来都没看过这样子的柳川。在飞机上失魂发呆，连个水杯都拿不好，饭也吃不下，一个人就这麽靠在椅子上，双眼望着窗外的天空景色，想让这长途的旅程快点结束。我握着他的手，想给他一点鼓励。十六岁，柳川与我都只有十六岁，谁都没有资格要求他在面临这危机时安定不惊。生病的不是别人，是生下他的妈妈、不管怎样都尊重柳川想法的柳姨。他有多难受，我知道的。恨不得马上就到美国，恨不得守在病床前，恨不得跟柳姨说上话。
「飞机就要降落了，你不要太失常，这样妈会担心。」浅笑提醒，我想让他有点精神。
「嗯。」柳川点点头，设法露出一个笑容。只不过这笑容好难看，非常非常的牵强。强忍住鼻酸，我捏捏他的脸颊。
「做什麽呢？」含糊不清地问着，柳川在捏脸的过程中不断皱眉。
「我想我的男人已经这麽帅了，还这样子笑，不知道会迷倒多少女生。」打趣的回，哄哄他开心。
「嫉妒吗？」
「嫉妒。」
「放心吧，我只会对你这样笑的，迷倒你就已经够难伺候了，哪能对别人？」柳川吻着我的额头，尽量把自己的心情平覆。
我点头，两手牵着，等待飞机降落。接下来就是不停地快步、奔跑，飞快得出境，虽然我们都很清楚，柳姨不差这分分秒秒，但没看到人，我们又怎麽安心？
终於，在出境大厅，我看到了穿着羽绒衣的知紊哥。美国在圣诞节这天，正下着雪。能在雪地中行走、见到白茫茫的雪，这曾是我的希冀。可惜现在没有这个闲暇，我也没那个心思去欣赏。只是有些狼狈地，走到了知紊哥前。
「走吧。」二哥摸摸我的头，对我们说了两个字。不需要寒暄、不需要热情，因为那些事情，在这个时候都太过多余。
「嗯。」跟上脚步，我们坐上了车，开始往医院前进。由於圣诞节的关系，街上被装饰得缤纷漂亮，而这种欢喜的气息，却不能让柳川的心情变好。如果是寒假来就好了，这样子他一定会比较开心。
「我妈她，为什麽会晕倒？」轻声问道，他压抑自己的情绪。
「肺癌中期。」顿时，我好像听不见车上的音乐，呼吸困难得喘气。肺癌中期，肺癌中期啊。
「等会进去小声点，柳姨她睡了。」二哥红着眼眶，细心叮咛。
沉默蔓延，柳川抹着脸，不想使自己崩溃。憔悴的模样，一刀一刀刮伤我的心。期盼快点到目的地，但真的到了，心中却是茫然一片。
柳川在这个时候，走得很慢很缓，他在哭、在难受。沿着墙壁，背影看起来很孤寂。我赶上前，抓住他的手，推开紧闭的病房。
「怎麽来了？」躺在床上，柳姨双手捧着书，温柔的笑脸照映着我们。
「妈。」感伤、心痛，柳川却对柳姨笑着。他记得我所说的话，要开心、阳光一点，才能使妈放心。
「累吗？」
「不累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巡视四周，「爸爸呢？怎麽没看见他？」
「回去家里帮我拿点衣服来。小怡快过来啊！站在那边做什麽？」柳姨对我招手，哪怕是生病，她还是如此气质美丽。
「我来了，妈。」
「哎呀，我家儿子给我带个媳妇来看我了。」摸摸我的脸，她的表情很高兴。
「妈，你不是刚睡吗？」听二哥说柳姨已睡去，没想到她现在还醒着。
「想吃点零嘴，但手挂着点滴不好出病房，你爸跟知紊又不在这，只好乾瞪眼等你们来了。小川你去帮我买好不好？我怕小怡在这会走失。」
「我去帮你买巧克力好了。」起身离位，在转过头的那刹那，我见到柳川落下的泪水。柳姨是故意要他出去透透气的。
「小怡坐吧。」
「好喔。」颤抖着坐下，我想像柳川那麽坚强，但没办法做到，眼泪就这麽滴落。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对我们来讲都太残酷。残酷到，我们会哭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这世界上，若真的有圣诞老公公，能不能求你，把平安健康赐给柳姨？让我们所爱的人，不要离开。
不停地哭泣，不停地流眼泪。细碎的声响回荡在病房内，柳姨没说什麽，只是静静地握住我的手，对着我微笑着。
「柳姨对不……真的很对不起……」我万分愧疚地道歉，造成他们母子分开三年的人，是我。看到柳川这麽难受、懊悔，我真的觉得很自责，如果我可以更加坚强，这样他就可以好好地陪伴柳姨，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傻孩子，哭什麽呢？」
「小川是因为——」
「小怡没有错。」柳姨打断了我的语无伦次，轻抚我的头，模样十分温柔。「是你改变了小川，我相信没有你，这三年他不会过得这麽快乐的。」
「而且若不是柳川极力要求留在台湾，柳姨又怎麽会松口允诺不带他来美国？」
「但是柳川要留下来的原因，是因为我啊！实在是我太依赖他，导致他必须考虑我的处境。」
「他会考虑，是他在乎你。其实柳姨从来都没有怨恨或後悔过，把他留在台湾，是我觉得一件很正确的事情。」柳姨的缓声安慰，让我很不知所措。
「正确的事情？柳姨不想让小川陪这着你吗？他是你唯一的孩子啊。」
「想，可是我知道，小川待在你身边，一定很开心。他很喜欢你，从来都只注视着你，我才不要当坏妈妈，硬生生地拆散你们，又不是在演梁山柏与祝英台？万一他跟我闹脾气，我们怎麽有他的办法？」
「小川他不会跟你们闹脾气的，他一直那麽懂事。」
「那柳姨修正一下，他不会闹，只是没有任何情绪反应罢了。」她叹了一口气，似乎感到很懊恼。
「怎麽可能，柳川的反应向来都很大啊！」莫名其妙地回，我想起以前不停咆哮的他，瞬间无语。
「那是只对你，这个小傻瓜。小川的所有情感，都是你一人独占。在遇到你之前，他不哭不闹，不像一般小孩，天天都是痴痴地望着窗外，我跟柳叔都以为他病了，看了很多医生，却没有一点帮助，最後我们打算搬家，想说换个环境，看有没有所改变。」
「结果那臭小子，搬家不到两天，就跟你打起来，摔断了腿，一起送医院。」坑爹啊！为何要提起那麽可怕的相遇！一想到我被踢到脑震荡，就觉得好可怕啊！哭！
「那时候年少轻狂，哈哈哈。」乾笑，真的很想找个洞钻下去。
「小川有了你，他的世界从黑白，变成了彩色。会生气、会难受、会吃醋、会任性，所有的情绪，都是为了你。柳姨一直都很感谢你，出现在他的生命当中。你是我的媳妇儿，怎麽可以哭成这样？我只希望你在未来能好好的陪伴在小川身边，不要离开好吗？」在夕阳的照映下，我看到柳姨脸上的皱纹。
她病了、苦了，还是为小川思虑。
「我答应你，妈我答应你。等到大学毕业後，我就马上跟柳川结婚除非他不要我了，不然我一定会守在他身边，不管发生了什麽事。」我坚定地回答，设法露出一个笑容。
「不可以骗我哦。」柳姨勾起嘴角，眼底多了一抹安心。柳川好幸福，有个这麽替他着想的母亲。
「那妈妈一定要看着我嫁给柳川，不能这麽快就离开我们。」哀求着，就怕她等不到。还是害怕见到柳川伤心欲绝的样子。爱着一个人，总是特别的自私。
「好，可是柳姨有点困，想睡一下子……」迷茫地回答使我心疼地鼻酸。
柳姨累了、想睡了。我坐在病床旁边，看着她闭上双眼。握着她的手，想传递一些温暖。我会在这，一直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