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命运的修正者找不到艾丝翠德,转过头来妨碍神祖。可是神祖力量太强,大部分命运修正者都死得很凄惨。
不过,修正者们还是达到了他们部分目的,由於他们的骚扰战术。一晃数月,D和神祖还没有找到美奈。反倒是D已经习惯了跟着神祖的生活,也习惯了神祖对他表达爱情的方式,比如亲吻、抱着睡觉等等。最近一次亲吻,神祖还是这把舌头伸了进去,见D没什麽厌恶的反应,於是晚安吻就这麽顺理成章的过渡为深吻。
实话说,神祖这种表达爱情的方式,与其说是对着儿子,不如说是对着还没长大的小情人。没办法,神祖向来只有对情人温柔的经验,後代这种东西在神祖眼里不过是工具,既然要好好对待D,怎麽能把他当成工具?虽说神祖知道人类中有关於父母改怎麽对待孩子的信息,可惜神祖本人一贯是不屑於与常理为伍,自我主义到了一个很离谱的地步的贵族,更何况比起无法理解的父子之情,神祖倾向选择比较了解的感情,在操作上也比好把握。於是,梅薇思所要传达的意思,就被一个不理会常识的父亲,和一个不了解世俗的幼小孩子,摆出堂堂正正的架势,用理所当然的态度,给扭曲了。
“父亲。”
今夜无月,D和神祖共乘一匹改造马,看着满天繁星。
“母亲如果排斥我,该怎麽办呢?”
记忆封印与精神操作不是那麽好解开,终归是有办法解开。尤其是美奈不恢复记忆会让D沮丧,恢复记忆不仅会让D沮丧,精神还可能遭受打击的情况下。命运会在无法找到美奈踪迹,杀死美奈的情况下,怎麽修正,完全可以猜得出。
D是个表面冷漠,内心却很温柔的孩子。如果美奈真的不要他,恐怕比起伤心,他会先担心美奈安全吧。
如同往昔承诺一般——
你是人类,我是半吸血鬼。
即便差别如此大,但是我们依旧是母子。
就算美奈遗忘当时的诺言也不要紧,D会永远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母亲,你还有我——
如果别人背弃你,我会在你身边。
如果别人要毁灭你,我会不顾一切的保护你。
没有什麽理由,只因为你给了我十年的快乐回忆。
如果我是人类,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吧。
我不能完全理解人类的心,很抱歉。
我爱你,我的母亲。
就算你不再爱我也一样。
不会改变。
“到时候你就到我这边来。”
说句实话,神祖现在不觉得美奈这个母亲有必要存在,美奈让D得到了人类的心,同时也让他对贵族的血统自惭形愧,结果好坏参半,在神祖看来这些都是坏的一面。
人类的感情,是一种不稳定的系统,严重一点甚至会影响到判断力。D没有这麽严重,却还是让神祖不满意。
神祖的话让D心情稍微开朗了起来。
“我想保护母亲。”
这句话让神祖稍微有一点不开心,感觉到有些嫉妒美奈。
“怎麽没听见你这麽说我?”
“父亲需要我保护?”
D露出惊讶的眼神。
有的时候,太强的人本身也是会有脆弱的时刻,神祖也不例外。看到D这个表情,神祖顿时觉得一阵失落。
原来D和别人没什麽不同,认为神祖无坚不摧,天生就在顶峰的人,不应该有软弱的情绪。
对於强者,软弱是错,那会让被统治、被庇护的人不安。
对於王者,失败是错,那会让战胜你的人夺走你的一切。
强大的王者好比孤独的旅人,众人皆伏於其脚下,认为他理应坚强,必然胜利。
神祖讨厌失败,因为那会让他不高兴,这本来就是一种需要胜利来维护的软弱。
神祖越强,这种价值观就越深入贵族内心,何况没有贵族会在神祖失败後,对他说我会接受你。
就算迷惑人类,短短百十年的虚伪奉献也填满不了神祖的内心。
“我不够强啊。”
D的这一句话,让神祖从沉思状态回到现实。
“我想保护父亲,也不过是碍手碍脚而已。”
D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不自在,仿佛是件很羞耻的事情。
“父亲让我变强,我没做到……很抱歉。”
D抬起头,看着神祖的眼睛,他黑色眼睛里闪现着誓死的决意。
“父亲愿意等的话,也许到最後我也保护不了父亲,至少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那双黑眼睛里纯粹的光芒,犹如太阳一般照进了神祖的内心。
“父亲说过讨厌失败者呢,我会成功的。”
D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说出了这句话。
“我不认为父亲会失败,但如果父亲失败的话,请不要讨厌自己,我最喜欢父亲了。”
“反正失败也能再赢回来。”
神祖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话,和修奥斯一样,他一旦失败唯有死。所有人想法都一样,如果留下这麽强大的敌人,只会给自己造成不便。
“不需要非要赢,父亲也是父亲。”
D低下头,用平淡的声音说道。
“这些都没有关系。”
神祖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什麽东西觉醒了,啊啊,我一直在等着有人说这句话。
不是祝您胜利,也不是愿您永世昌隆。
而是对不是胜利者,也不是强者的德古拉说:
失败也无所谓。
不赢也无所谓。
就算自己失去存在意义,也一样。
如同美奈没有正视D,也没有贵族正视德古拉。
敬畏、敬仰,甚至爱情。
全部都是基於他是神祖,不是德古拉。
有人说神祖就是德古拉,无需分辨,其实是错误的。
神祖如其名,必须要强大永不落败,神一旦从高空坠下,那就不再是神了。
德古拉本来就不是神。
他只是一个强大如神的贵族。
命运无法对付他,他却仍在命运之中。
神祖第一次对D起了微妙的感情,不同於对美丽女贵族的怜爱,和征服俊美男性贵族的优越感。
此刻的神祖有一种冲动,想做出一个从没做过的承诺。他想了想,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果你失败了,没关系,到我这里来。
对於神祖来说,这好比最高级的爱语,代表着他接纳了D的一切。
D并不知道。
从这一刻起,他成为了神祖的特别。
也唯有他,才是神祖的特别。
独一无二。
造不出复制品。
比神祖预计的时间,晚了好几个月才找到了处於隐匿状态的艾丝翠德他们。
“美奈呢?”
艾丝翠德指指身後的防御马车。
“躲起来了。”
美奈在防御马车里,通过系统投射出外面的立体影像看到了D,慌忙防御马车的发声系统打开了。
“D?”
“母亲。”
D正要走近防御马车。
“别过来。”
D停住了脚步,美奈却慌得不知说什麽才好。
“你还好吗?”
“我很好,父亲很照顾我。”
“……”
说完这句话美奈就不知道要说什麽了。
快想啊,你以前是怎麽和D说话的!
美奈催促自己回忆和D相处的时光,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过去和D也没怎麽好好说过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要说什麽才好。”
美奈只好道歉。
“为什麽要道歉,母亲和原来一样,不用勉强自己说话。”
到这种时候,美奈才无比真切的感觉到D的温柔和体贴。
这让无法坦然面对D的美奈,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艾丝翠德说得对,美奈不过是个逃避者,是个无法面对自己心的胆小鬼。她根本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只是精神暗示让她觉得自己很坚强罢了。
“有时间道歉的话,不如出来如何?”
艾丝翠德敲了敲车门。
“不要。”
美奈拒绝,D自己都面对不了,还加上一个身为贵族王的神祖,就算隔着防御马车,处於断绝外部气息的状态,美奈都害怕到瑟瑟发抖。
在都城的时候,美奈就领教过神祖身上散发的贵族气息的厉害了。绝对的死与绝望,自己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余地,如同被钉在标本台上的蝴蝶,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
“如果神祖大人走开呢。”
“也不行。”
无论如何,现在的美奈都无法面对贵族,只有一半血缘的D也不行。
美奈对D抱持的感情极为复杂。一方面她抚养D十年,说没有一点感情连她自己都不信。另一方面,一切感情的起源,都是贵族研究者强加给美奈的精神操作,让美奈感觉受到了严重的欺骗与背叛。
这份笼罩在谎言中的母爱,到底有多大价值?或者说有几分是自己的?
美奈本来就是个排斥贵族的人类,不希望成为贵族,也是因为不希望失去自我。
这下贵族和失去自我,两项美奈最厌恶的东西,都与D和自己的母子情扯上了关系。
若说反正不是真的爱,随D去吧,美奈做不到这种事。反过来,不管起因为何,D是什麽种族,坦率去爱D,美奈放不开这个心结。
结果就是美奈被卡在尴尬的位置,无法选择。
选放弃这份爱,否认这份爱,背叛了D。
选拥抱这份爱,守护这份爱,背叛了自己。
进退两难。
完全不想选的美奈,只能龟缩在防御马车里,不肯出来。如果出来面对D,美奈会崩溃的。
虽说任何事情都有办法解决,当事人自己逃避问题的话,这件事永远也只是个死结。
美奈心中的勇气,不足以让她面对这一切。
那麽就维持现状吧。
美奈消极的想法,影响到了她的一切行动。
她会和D说话,却比以前还要小心翼翼,因为愧疚感她还会不断道歉。
她会让D像人类一样进食,从神祖那里得知D因为缺血而虚弱,又纠结万分的问D渴不渴。
她会说自己讨厌贵族,但是看着D又觉得自己太残忍,躲在马车里偷偷地哭。
神祖问她爱不爱D,她只能茫然地回答:
“我不知道。”
美奈无法斩钉截铁地说自己爱D,她自己都在这其中摇摆不定,无法给出答案。
“母亲,你不用这麽烦恼的。”
D站在她眼前,对她这麽说。
“我无法成为人类,但是我会守护你的。”
美奈想起了D过去所说的话,他的诺言不断刺痛美奈的心。
——我会守护母亲——
——你永远是我的母亲——
“你不需要这麽做,是我抛弃了你。”
D对母亲纯真的思慕之情,对於美奈来说是一种庞大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让美奈焦虑。
十年前,D不过是个婴儿,我却把情绪发泄到他身上。
在欺骗美奈这件事情上,也许贵族有错,神祖有错,却和D毫无关联。
可惜欺骗就是欺骗,在美奈心上这是一块永远抹不去的伤疤。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罗盘三贤者为了探查情况,和神祖一起布下隐匿阵法离开不久,修正者就来袭了。
“母亲!”
D拔剑挡在防御马车面前,保护美奈。
美奈在车里看着D保护她的背影,感觉到自己要被愧疚心吞没了。
防御马车有附带自动武器,只要启动D就可以帮他的忙。
按?不按?
D这麽努力保护我,我该帮助他啊!
这只不过他一厢情愿,他是个强塞给你的半吸血鬼!
你是他母亲!
他不过是一个和你没关系的半吸血鬼!
两种意见在脑内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怎麽办?怎麽办?
美奈头上沁出了汗珠,她的指尖颤抖着。
她逃走了。
她驾驶带着隐匿魔法的防御马车,冲向了其他方向,只留下D一个人与修正者缠斗。
离开D安全与否已经不重要了,美奈只想从自责与仇恨的选择中解脱。
两年前的美奈,坚强而独立,脸上常挂着幸福的微笑。
两年後的美奈,惶恐而不安,心头萦绕抹不去的忧伤。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美奈变成了一个只会道歉,懦弱不堪的人类。
啊啊,其实自己本来就是这样。
14岁的时候,自己不也是没有抵抗贵族,任由他们把自己带到研究所吗?
美奈比谁都清楚,她之後的抵抗,全是建立在贵族不会杀自己,也不会把自己变成牺牲者的信心上。
正如现在她的逃避,是建立在D会保护她,不会怨恨她的基础上。
依靠别人的温柔,只会让自己软弱。
美奈开始痛恨起如此卑鄙的自己。
她羡慕艾丝翠德的坚强,艾布纳的冷静,斐瑞的豁达。
还有D的包容。
但是这些东西都不属於美奈。
美奈。
不过是一个总在逃避的。
胆小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