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河觉得有点难以理解,为什麽寒冬腊月的这帮人还要开个小电扇在那里呼啦啦地吹着,衣服还穿那麽少,他甚至还瞥见坐在那里打牌中的一个人光着膀子,只穿了件背心。
他有点冷。真想让他们把小电扇给关了,那风吹得他喉咙有点痛,看样子要感冒了。
蓝河想着这个周末还要去医院看小卢,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可他已经快两天没怎麽好好休息了,昨天更是彻夜未眠,这小风吹着,吹得他头昏昏沉沉的。
电扇左右摇摆发出的嗡嗡声不足以掩盖那群人高潮迭起的喧闹。没有人真对他做了什麽,但那不是瞟过来的眼神让蓝河知道自己现在是走不了了。这种地方绝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虽然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与冲动,但此刻他更期待能够见到张新杰。因为与自己的害怕相比,他更想知道张佳乐是不是安全。
握紧了拳头,他修剪得很整洁的圆圆的指甲掐着掌心的肉,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否则蓝河觉得自己都快睡着了。
他此刻的神智已经没法再去思考过一会儿该如何应对张新杰。尽管他知道,就算他现在想好对策,到时候也绝不是对方的对手,索性不再去管它,走一步看一步。他已经不止一次陷入过这样的境地,进退两难却又执拗地把自己卷进去。
皮鞋敲击着地面的“橐橐”声以及随之而来伴随着问候的一连串桌椅划拉地面的声音让蓝河稍微清醒了一点,意识到有大人物到了。可是他眼皮有些犯沉,勉强地睁了睁,果然看见一个衣着严谨面无表情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
“你找我?”张新杰的语气淡淡的。让人根本无法分辨出他此刻到底怀着怎样的情绪。
蓝河抬起头,多少显得有点紧张。
只见张新杰眉头微微一皱,伸出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蓝河只觉得触到了一片冰凉。
“你好像有点发烧。”张新杰道。
蓝河摸着自己的额头,没什麽感觉,“可能是没好好休息。真抱歉,我……”
张新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他的下文。屋里的其他人也都眼神不善。这让蓝河很不好受,有一种掉在狼窟里逃也逃不掉的感觉。如果不是他能准确地报出张新杰的联络号码,估计在见到他之前就已经被大卸八块了。而此刻,如果他说错一个字,後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不能直接说张佳乐失踪了,更不能询问张新杰是不是已经对张佳乐采取了什麽的行动。而他的犹豫却让张新杰产生了误解。
“你们都下去忙吧。”张新杰突然开口。
原本在屋里的那群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动的。场面上的气氛一时有些诡谲。张新杰的脸上并未显得有多难堪,只是有些苍白罢了。他咬了咬唇,冷声道,“我说都给我出去。”
见他有些动怒,那些人才慢慢地从房间里退出,可是陪同张新杰来的四个人却依然站在原处,目如无物般地杵在张新杰的身後。
尝惯人情的蓝河几乎是立即便判断出了张新杰此时的处境。
“说吧。”他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表情,仿佛刚才险些动怒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蓝河也无法再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他不由又有些顾虑。只是应对聪明人也有应对聪明的方法,那就是让他自己想。
“任务……”他偷眼去睐张新杰,故意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果然,张新杰眯了眯眼,“如果只是为了任务的话,你大可以按照以往的联系方式同我联络。不过没有关系了,任务结束,你可以不用再盯着张佳乐了。”
蓝河心里一颤,可脸上还是尽量保持着平静,“为什麽?张佳乐有什麽问题吗?”
“这和你无关。”张新杰道。
“那这任务的报酬?”
“自然会按我们事先约定好的来结算。”张新杰推了推眼镜,“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的,所以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蓝河蹙了蹙眉,终於抛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今天好像都没见过他……”
张新杰的目光立刻变得锐利了起来,落在蓝河身上,“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麽?”
蓝河见状完全不敢瞎编,心里直打鼓,只能试着说一些听起来不怎麽奇怪的理由,“还……还是为了钱……”
“钱?”张新杰略有讶异。
“嗯,我想借点钱……”蓝河默默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反正自己在张新杰心里早已是个贪得无厌的人,要钱什麽的总还能说得通,可是要怎麽往张佳乐身上绕,着实让他有些伤脑筋,“三万块,江湖救急。原本张佳乐说好借我的,但我突然找不着他了,又急着要,一刻也等不了,所以就只能来了……霸图这边我也不敢乱说话,只能劳您亲自来一趟了……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
张新杰的镜片後那双眼一直盯着蓝河,良久都没说话。
蓝河上下滚动着喉结,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有什麽要从他的脑袋里冲出来,这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伴随着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显得格外明显。
他有些紧张,一紧张就习惯性地绞着衣角,慢慢地往後挪动着,直到靠到了椅背上才发现已经没有退路了。
“好,跟我来。”张新杰终於开口。
蓝河长舒了一口气,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腿发软,又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惹得旁边人想笑又不敢笑而导致面目有些狰狞。
“你还好吧?”张新杰竟然还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没问题的……”蓝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
张新杰领着他绕过长长的回廊,七拐八绕地上上下下还几回,蓝河只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霸图公司很大,明面上是做正经生意的,装潢风格也极具简洁,如果不是内部熟悉的人,很容易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走廊和屋子里迷路。
他们走在半路上,张新杰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蓝河只是隐约地听到了“员警”两个字,正在疑惑间,张新杰就已经结束了通话,脸色如常地对他说,“今天不行了,叶修来了,我得避一下风头。”
听到这个名字让蓝河顿时方寸大乱,虽然一直猜测叶修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可是现在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同他在霸图碰面……说自己是来借高利贷的?还是直接向张新杰借……蓝河第一次觉得自己连编个理由都那麽得困难。
也许他放弃主动尚且还能勉强应对张新杰,可面对叶修,他光听到这个名字就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新杰看他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咬着唇下意识地揪着衣角,以为他在害怕自己的曝光,便道,“你放心,会有人堵着他的,我会叫人带你出去的,你有足够的时间离开霸图的大楼。”他话音未落,转角处就走下来了一个男人,身材很高大,面相看起来有些凶恶,蓝河只觉得被这人盯着膝盖都有些软。
事实上,他瞧也没瞧蓝河,只是站在那儿便散发着令人胆颤的气场。
“我先走了,他们会带你出去的。”张新杰道,“钱的话,你随时可以来借,不过是一笔普通的生意罢了,并不需要找我。”
蓝河点了点头,目送着张新杰跟着那人离开,而他自己则被原本陪同张新杰的那四个人带领着继续向前走。
蓝河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老实地跟着。
“不是带我离开吗?”蓝河走了半天连门的影子都没看见,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可为什麽越走越深入的样子?
後面这句话蓝河没有问出口,因为前半句就没人理他。
最终几人停在了一间办公室门口,带头的那人终於开口道,“进去待着。在你离开之前,我们老板要见你。你放心,这是我们老板的办公室,绝对安全。”
“老板?”蓝河诧异了一下,“就是刚才那个男人吗?”
带头人一扬眉,不置可否,“你一会儿见着就知道了。”
蓝河拧开把手,还站在门口犹豫着,便被身後人猛地一推推进了房间里。他跌了一个踉跄,心里暗骂了一句,等站稳之後便听门锁哢哒一声,从外面锁上了。蓝河索性打量起了霸图老板的办公室。
宽敞、整洁、大气,桌椅家俱看起来像是紫檀木的,典雅又不失沉稳。这办公室的装修风格确实挺适合刚才那人的。蓝河默默地想。
他自然不敢在这种地方造次,便老实地坐到椅子上。韩文清的办公室里没有一张柔软的沙发,就连椅子都是又冷又硬的木头椅子,坐得蓝河屁股拔凉拔凉的,他本来身上就有些烧,觉得冷,这会儿更是连坐着都难受了。
他站起来走了一圈,刚感觉舒服了些,忽然就瞥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
他像是被触到了似的,表情一凛,立刻跑了过去,站在下面仔细端详了起来。
那张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的照片里是一个奠基仪式,那些亟待破土动工的地上还坑坑洼洼的,远处还看得见一些拆下来还没来得及搬走的建筑垃圾。韩文清站在照片的正中,同另一个人手持彩带的两端,正在剪彩,而张新杰此时也站在韩文清的身後同其他人一齐鼓掌。
明明只是一张平凡无奇的照片,可蓝河的瞳孔却骤然收缩,手也开始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默默地掏出手机,偷偷拍下了这张照片,然後看了一眼那百叶窗,一步一步朝窗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