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净想,能安然活在厕所里的生物,是蛇。蛇的身体是一根柔若无骨的长条,能盘成一团蛇饼,能在蛇饼中竖立身体,威胁猎物,寻常的人类怕蛇,总认为自己眼见的每一条蛇都是有毒牙。蛇的毒有的能致命,能伤害生命的事物都为人类所害怕,能令人放下虚空的道理跟自尊,逃跑——一个德高望重的教授、一个为万民景仰的皇帝、一个瑟缩路边的露宿者,在看见毒蛇时,也有相同的反应。
如果蛇能活在厕所,必然闲适自在。蛇能躺平於每一条水管上,趁有阳光时作一个日光浴。不然能以身体卷着每根水管,扭麻花似的锻链本来便发达的柔软度。它能够缠绕每一件心宜的物品,表面上为了对方而改变自己的形态,实在是以自己的身体温柔而强硬地束缚对方,直至厌倦,才肯放对方离开,改而以迁就为名,纠缠新一个对象。
蛇在这情况下睁开眼睛。随着沈净脑海里对蛇的形象而变得具体。沈净认为厕所太简陋,色调单一,太素,住在这里的应该是一条青蛇,便像一根翠绿的丝带,妆点这个陈旧的厕所。沈净不介意与蛇分享他的浴巾、漱口杯、纸巾、牙刷,因为蛇是一种高傲的生物,是不轻易想占有人类的物品。如果四脚蛇是一个卑污下贱的小偷,蛇便是一个颓废的贵族,即使面对重重债务,还是坚持穿着花饰繁杂的蕾丝服装,终日与美人厮混。
蛇在那天开始有了比青玉更鲜嫩的外皮。腰以下的身体是青蛇之姿,腰以上的肉体则像个少年——那是镜告诉他的。蛇不知自己为何不仅是一条蛇,也许他的形貌是沈净所赋与它的——蛇就是沈净想养在厕所里的生物。镜说古中国也有长得像蛇那样的生物,男的叫伏羲,女的叫女娲,他们是兄妹,也是夫妇。
「他们人类不是不许乱伦的吗?怎麽祖先竟然是兄妹……」
「没有选择。那时,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无法不结合。其实夏娃也是耶和华用了亚当的一根肋骨去做的,这样一想,夏娃生自亚当,实在也有血缘关系,然而他们还是结合了。」
蛇以复杂的眼光看着沈净的背,双手爬上去,渐渐有勇气去抓稳,它的脸隔着沈净的衣服贴上他的背,蛇合上眼:「我太明白。」
蛇跟着沈净的步伐,在不同的厕所中生活过。最早是沈净住到刚成年的家。在沈净的父母因意外去世後,沈净没有再住那间房子,而是租住其他套房,这几年才住在一间公寓里的单人房,稳定下来。蛇并不知道沈净的境遇,可是现在所居住的厕所比之前整洁,四壁铺着淡蓝色的亮面砖块,地下是浅灰色的滑砖,还有一个由幼胶管连着、挂在墙上的银色花洒头,雪白的昇盘,与一个长方形的镜柜,柜里放着剃刀、剃须骨、梳子、洗面奶,洗澡用品仍是放在地下,靠墙而置。
比起沈净童年至青年时期的厕所,现在这一间明显乾净许多。或者沈净的生活改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