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一般的三娘就这样做起狐的女儿、人的妻子来了;为了取信老狐狸,她和康杰比一般夫妻还亲昵。
老狐狸一早就会把活鸡、活鸭拴了脚,连同野菜放在他们门口。
只不过不大吃喝、总是青菜萝卜的三娘,却拿这些活物一点法儿都没有──她师父虽把柳叶刀传给她,但三娘也没真正用刀杀过人,只好把这些鸡鸭放了,养在後院里啄米。
老狐狸两天没吃到肉了,终於在三娘端菜上桌时大拍桌子。她惊得手一抖,碟子差点没翻落地上,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这天杀的死狐狸!
三娘虽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但精神力很脆弱。闯狐妖宅子这种危险她不怕,但真有人对她凶恶大声起来,是会傻愣无措的。
唯有康杰一派安然,放下了筷子,「三娘从小跟着娘,吃素菜惯了,不黯料理这些吃食……又怕大鱼大肉坏了爹的身体。」望着吃人凶相的老狐狸,他微微一笑,「爹想着肉的话,明天三娘给爹做几道。」
三娘一早就抓了後院那只大肥公鸡,见牠咯咯挣扎不住拍翅的样子,又狠不下手。
直到中午老狐狸仍闻不到肉香,想知道三娘到底有没有乖乖煮肉,一踏进灶房却见那不争气的模样,一时火大,夺了那只胖公鸡伸头就是一刀。
和三娘缠斗已久的嘎嘎鸡声,就这样没了声息。
她压住冲上喉头的腥气,血的气味不只在空气中漫了开来,被倒提的大公鸡滴滴答答地放着血,一滴一滴褚色落地时,溅到了三娘柳叶色的绣鞋,像被污了点点红梅。
到了晚上她惨白着一张脸回房,什麽也不用说的自个儿就爬上了床,小脸塞进锦被里呜呜的流着泪。
刚刚在饭桌上又让老狐狸大发脾气了一顿,只因那盘鸡汆得又老又涩,如同嚼蜡啃树般──如此厨艺低劣,又拂了狐狸的意。
三娘过惯了一个人的自由生活了,身为姑娘该会的事却一样也不会,长这麽大头一次觉得自己很糟糕,原来自己和别的姑娘都不一样。
康杰把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轻轻拍着背安慰。
「三娘,没事的……」她什麽也没听仔细,倒是听见了八大派要来时,呼吸起伏得厉害,由衷希望他们赶快出现。
她靠在康杰怀里,几天下来,就这里是最舒服安静的地方了。
不用多说两句,哭累的她自动睡着,待气息匀了,康杰才把她的钗子耳坠都卸了下来,放了长发,让她好睡些。
隔日,老狐狸没再放鸡鸭鱼在两人房门口了,三娘雀跃着……想来老狐狸不指望她了,拿鸡鸭鱼自力更生去了。
她快乐地溜到厨房偷看,却发现老狐狸早在那里等她了。
三娘笨手笨脚的,直到中午看她出厨房时泪涟涟的,就知道家务活不及格,又挨了老狐狸的骂。
她的手艺渐有起色後,老狐狸不去厨房了。早晨打开门,前头仍堆着鸡鸭鱼和青菜大萝卜。
康杰一早把鸡鸭提去了,拿给三娘时都是处理好的。
就这样,他堂堂的武当弟子每日就为了小妻子的烦恼,开始宰鸡杀鱼;来去轻风的小侠女也被困在了操持家务里,手里的柳叶刀换成了菜刀,片鸡片鸭……而康杰就在偏院里跟着老狐狸耕花锄草,转移他对三娘的管教。
三娘前头才喂着塘里的池鱼,他们後脚就把鱼钓起来煮了吃,她几次眼色哀哀地看着康杰,钓篓里的鱼才少了些。
老狐狸也有规矩,不够胖的不能放进篓里,但不管他们怎麽钓,塘里的鱼和田里的菜都像米缸里的米一样,不会短少。
日子开始悠闲安靖了起来,天气好的时候,三娘不是枕在後院的石上,就是躺在房上晒太阳,顺便翘望着八大派的踪影。
这天下午她又懒散地躺在石头上,脸上盖着帕子。
她最喜欢躲这小偏院偷闲,因为老狐狸的脚不方便,极少来这走动,康杰见她又这样悠悠闲闲地懒在石头上晒太阳,便走到了身边。
大宅里只有两个男人,三娘知道是他,自动起身挪了空位,可那软绵绵没什麽志气的腰骨,没振作多久又斜趴到另一侧去了。
他淡淡漠漠地坐下了,可眼中有抹暖意。这天真野气的模样,竟让人真正感觉到晴光方好。
三娘正舒服服地睡去,脸上的帕子却给风吹去了。
他弯身去捡,三娘惺忪的眼给太阳刺了,端身坐了起来,像猫儿弓了弓背,没意识的冲着身边的人先笑了笑。
她的笑容疏懒,却明艳如花,弯弯的眉眼像氤氲的山水画,雪白的颊上还印着一片红枕子。
当初她坐在後座时,也是这番闲散悠哉的模样,与拚命学习、想博名声把自己嫁掉的各派姑娘都不一样。
康杰无端地瞅着看,三娘奇怪了。
他忽然说起了小时候的事──三娘鲜少回忆,回想起来才发现他们虽坐在前後,可是除了学业上必要的交谈,他们实在很少说话啊,想破了脑袋竟只记得两句……
一句是:「三娘,你抽屉好乱,该整理了。」
一句是她在发呆的时候:「三娘,你坐好,这样很难看。」
呃……她脸上一抽,神色赧赧,就没什麽兴趣好想下去了……看来他们之前的交情实在没什麽好回忆的。
不过心上莫名淡淡掠过个画面,就是这耿直认真的家伙好像有替她整理过抽屉,而且三娘还放心的下课玩她的,一点都不觉得需要好好谢谢人家……
但是,怎麽可能?三娘觉得好像是梦,以他的秉性和绝顶聪明,怎麽会帮她……整理抽屉?
算了算了,三娘不想了。
总之学塾里康杰和她一点都不熟,倒是他这稳稳重重的家伙,後来居然和坐他左近、华山派的小仙女穆英红成了一对儿。
当时学塾里虽没规定不许恋爱,但夫子总要他们心无旁鹜,而且康杰又特受器重,夫子盯他的规矩盯得特紧。
三娘与英红本是手帕交,不过那时早翻了脸,老死不相往来了许久,所以知道这事她特有印象、特别震撼……因为英红虽交际广阔,一旦亲近人後却很掌控霸道、心眼极小的,处处都要把人给踩死,赢不得她。
大剌剌的三娘想起这女孩的种种,就有股窒息感,偷偷大喘了一口气,但三娘知道她在男生里头是极吃得开的,康杰就是她主动勤追来的。
只是三娘在後头看着两人偷传纸条时,八竿子都想不到他们会凑在一起。毕竟康杰可是个兢业凛然的好学生,会谈早恋她可不信,而且她……很爱玩啊,周旋於各派的男弟子间……
自此,她才真觉得穆英红手段厉害,把男人拿捏得好。
「你俩可好?」唉,还是忍不住提了她。
康杰却微微一笑,目光一下子飘得悠远。「许久没音信了……」
她的小脸黯淡了下去,思忖着究竟什麽样的人品颜色才会令英红知足。
後来三娘才知道,她和点苍的弟子论了婚嫁後,又风风雨雨的悔婚觅了几段真爱,等名声都玩坏了以後,才想起这认真正直,又待她极为专一可靠的旧日情人,想回头合好。
三娘虽傻,有时却像什麽都知一样,望着康杰认真了起来。
「大丈夫何患无妻!」凛着脸,懒懒的腰板直了起来,有着难得的严肃正经。
看着那分明稚气的小脸老成起来,像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装着大人说话,他不禁笑坏了。
三娘见他这样,有些气恼,但康杰看着她微微气鼓的脸,只笑得更开心了。
想不出什麽方法来叫他别笑,嘶着牙颇叫人提防地哼了一声後,竟不是出拳惩治什麽的,而是往旁倒了回去,闷着头睡觉了。
康杰一下子哑了笑声,那笑意来得既快又突然,梗在胸膛差点让他咳嗽了起来。
阳光如同春日照在他曲意昂然的唇线,他俩静静的一坐一卧在石上。
他知道三娘认真,是怕他吃亏……一颗心竟像给下午的阳光照到了一样,暖暖亮亮的。
晴光好。
晴光正好,莺声娇媚,花间醉荫共韶华,且待发鬓一同老。
与子携手,共看霜雪,待得花落穷尽时,殷勤折梅伴身旁。
晴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