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更新时间:2013/9/30
文章标题:《第一天》一起晨跑吧
2009年，8月与9月的交际。
高中一年级的夏日，开学第一天，我在操场边遇到了她。
虽然不到七点的早晨阳光还不晒人，连续跑十几圈操场也足够让人满头大汗。我没有刻意去数自己跑了几圈，直到全身像被抽空似的疲倦而畅快，才缓下脚步，绕着操场走一圈，然後坐在操场边司令台的石阶上，拿出毛巾擦了擦淌着汗水的脖子和发梢。
累，但精神抖擞。
几滴汗珠落到眼睛四周，我正用毛巾擦着，忽然感到有什麽冰凉的事物轻轻触碰着我的手臂。
困惑地移开毛巾，只见一罐透着森凉水珠的宝特瓶装水正轻抵着我的手臂，视线顺着握住宝特瓶口那只纤秀的手往上望去，便和一张清亮秀丽笑颜的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个女孩，削着一头俐落的短发，是和桂纶镁在电视剧危险心灵中很类似的发型。牵动嘴角微笑时，脸上的线条彷佛隽刻着阳光一般－－让人直觉是个爱运动的开朗女孩。
「嗨，要喝吗？」她眨眨眼，眼中闪现几丝调皮意味。「才刚从福利社的冰箱里拿出来的唷！」
我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口乾舌燥，而且今天一早出门忘了带水瓶。
虽然我不认识她，但她的语调稀松平常的像是我们早就认识很久，偶然在操场边碰到面，便理所当然的拿水给我喝一般。於是，我很自然的接过了那瓶水。
冰凉的触觉隔着塑胶传递到我手上，顿时让我燠热的体温降了几度。
「谢谢。」
「不客气。」
女孩在水泥地上盘腿坐下，拿出一模一样的另一瓶水，啪啦一声扭开宝特瓶盖，那俐落豪迈的模样就像警察对现行犯使出擒拿术一般痛快。
我这才注意到她也穿着学校的体育服，额角还留着几滴汗珠，应该也是刚运动完没错。
「虽然我知道刚运动完喝冰水不太好啦－－可是我每次都忍不住。」女孩没什麽心虚意味的笑笑，仰头就灌下一大口冰水，然後发出满足的叹息。
是不太好。我将瓶口凑到嘴边，含一口冰水在嘴里，直到水变温了才吞下。
女孩将宝特瓶贴在脸颊上，开口：「欸，你很厉害欸，我刚才一直想追上你的速度，不过都追的很辛苦。」
「你刚才也在跑步？」
「对－－啊，就是拼死拼活追在你後面的那个人啦。」
刚才的确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慢跑，不过没有仔细看是谁，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个女生，刚才她一圈一圈的跑，耐力也十分惊人，我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敬佩。
「你也很厉害啊。」
「欸？我还好啦－－不过，没想到开学第一天会有人跟我一样来晨跑欸。」女孩笑着。
「嗯......因为以前国中就参加田径队，每天早上都会固定晨跑训练，跑了几年也跑习惯了，到最後变得每天早上都非跑不可，不然会浑身不自在。」
女孩一听，脸上顿时一亮，兴奋地说道：「对吧对吧？我也是这样子！一旦养成晨跑的习惯，一天不跑就会无精打采的。今天早上一睁开眼睛想到的不是要开学，反而是要来晨跑。」
她屈起左膝，伸直了右脚，接着身子向前弯，开始拉筋收操。
「你是一年级的吗？刚入学的新生？」
我点点头。
「那刚好，我也是喔。」
这倒让我有点惊讶，看她泰然自若的样子，本来我还以为她是二年级或三年级的学姊，想不到也跟我一样，是高一新生。
「欸，那你高中也加入田径队吗？」她抬了抬下巴，向我示意问道。
「看能不能甄选上吧。」
坐在场边闲聊了一阵子，这个时间操场的人也多了起来。穿着乾净整齐的制服、样子看起来有些笨拙紧绷的新生一个个穿越操场，向着教室走去。
未来三年，即将在这所学校展开怎样的生活呢？会认识怎样的人呢？......大家的脸上彷佛都带着这样的期待与不安。
我想，我们当时也带着这样浓浓的不安吧。不过穿着体育服、盘坐在操场边的我们，已经在太阳初升的晨跑中，将这些不安化为汗水自体内抽空了。
那些惶惶的情绪，被一瓶冰水冷却後沉静下来。
「你叫什麽名字啊？」女孩换了一只脚拉筋，语气好像在问「第一堂课是什麽」似的随意。
「徐修哲。」我顿了一下，补充：「修习的修，哲学的哲。」
「喔，修习哲学？很好啊。」她的回答颇妙，一种和问句同样随性的赞美。
差不多该换下体育服回教室，我站起身，她也跟着从水泥地上跳起来，耳边的发丝随着动作轻盈地晃动。
然後，她说。
「我叫李蔚蓝，那个蔚蓝。」
－－「李蔚蓝？」我愣了愣，那个蔚蓝，是指天空的蔚蓝吗？
这个名字还真是不可思议，不过却又和这个女生给人的感觉莫名相配。一种清冽大方，不加矫饰的率性蓝色。
我笑着指向头顶那片清朗乾净的蓝色天空：「是这个蔚蓝天空的蔚蓝吗？」
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停驻了几秒，然後转开视线，微微一笑。
「没错喔。这样就知道对方的名字了，以後如果在福利社碰到面也好借钱啦！」她拎起宝特瓶，抬手一挥：「那我去换衣服罗，掰掰。」
「嗯，掰掰。」
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往一年级教室的走廊上，我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和制服，左手同样拎着她给我的那瓶水，往更衣室走去。
原本以为，或许这个碰巧认识的女孩，顶多就会是个在跑道上用各自的速度交会而过，或是偶尔在福利社遇到可以借钱cover对方的「仅仅认识」的人。
直到我换完衣服，踏入新教室，和那张清丽的脸庞错愕相对。
「欸？不会吧？这是什麽小说才有的情节啊？」李蔚蓝失笑，接着伸出手来，老朋友似的拍拍我的肩：「嗯，兄弟，你借钱借定了喔。」
才知道，未来三年，将不仅仅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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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30日夜晚，美国。
啪喀。手不小心一松，绘图板的感压笔以壮烈的姿态摔落地面。
今天第五次了。我弯下身捞起感压笔，烦躁地在绘图板上乱画几撇确定它没坏，再连续好几下control加Z将那些象徵我心烦意乱的暴躁线条抹除。
重新面对萤幕上凌乱的线稿，我反覆加上线条又反覆删除复原，一再原地踏步。
做设计作业的时候最害怕遇到没构图灵感的瓶颈，整个人陷入无与伦比的沮丧，总有种想要把绘图版一摔了事的冲动。不过一个好的绘图板动辄七八千，拿感压笔出出气还可以，千万别跟自己的钱包过不去。
烦乱的存了档，我将绘图软体的页面缩小，GoogleChrome浏览器弹出，移动滑鼠点入Yahoo奇摩，无名小站。
那让人神清气爽的蓝色页面内，标注着「第一天」的文章，我今天已经看了好几遍。
重新看了第五遍，我突然好想哭。
四年前的夏天，身处一片未知与不安的我，用尽力气跑步去想确定一些什麽。
四年後的现在，更大的未来与更大的未知还是时时攫住我，时时让我掉入惶惑的深渊里。
但他却隔着海洋，用一篇沉静的文章安抚了我的惊惶。
是啊，我也还记得，差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但其实还记得，那一天的晨跑。
一早带着开学日不安的心情来到学校，看到广阔操场的那一刻，立刻就有想要跑步的冲动－－绕圈绕圈再绕圈，用脚下每一步的踏实，将心里的不安全都踏平。
就是在那个时候，汗水淋漓间我抬头望见了那个男孩子的背影，同样一圈又一圈的调整呼吸向前跑，那麽坚毅稳定，好像行星循着轨道亘古运行一般。
我拼命的想追上他的速度，跟随着他跑，却在跑了不知道第十九圈还是二十圈的时候终於累到再也追不上，停下来大口喘气。
那家伙却连缓下都没有，依然大步向前跑，一副能再跑二十圈的样子。
所以我离开操场，跑到福利社去买了两瓶冰水，一瓶给他，一瓶给自己。
然後因此认识。
修习哲学。徐修哲看起来就像是个随时都会陷入沉思的人。短短的闲谈中几乎都是我在向他搭话，但我知道他都很专心在听，那深邃的眼神中好像很认真地反覆体会着他人所说每一句话其中的意义。
他的身材偏瘦但不会显得瘦弱，四肢修长，屈膝坐在台阶上的样子很吸引人的目光。
他伸手比向天空时，脸上瞬间闪现的笑容，让我屏住呼吸好几秒。
看着徐修哲的文章，每一个场景，我也都在其中，也都如实的经历着。如今重新想起，清晰到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但我是第一次知道，同样的一个回忆，在徐修哲的眼中是以怎样的温度与角度呈现着。甚至我的样子，映在徐修哲眼中是怎样的。
他的回忆和我的回忆交互重叠在一起了。好像完成拼图的一角，我和他，手中执着各自拥有的碎片。
首先完成的拼图中，是那天的晨跑，我脑中的回忆接着继续转动了下去。然後，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