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人多嘴杂,要防什麽是防不住的,尤其韩士舒身为耀初国唯一的王爷,众所瞩目,更是有心人随时打探的目标。韩士真不可能让弟弟暴露在男人生子的丑闻之下,由得天下人交相鄙夷指摘,这件事他要瞒,而且要瞒得天衣无缝,不出任何差池。
首先,他佯装采纳言官的谏书,责令韩士舒限期搬出掖庭宫,不到几日,又以历练的名目,在朝阳殿上明明白白委派了他一个钦差差使,令惜王微服出访,代天子巡狩天下,以纠察不法之事。
当日稍晚,惜王府一辆朴素的马车低调的通过东安门,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深夜,又各有一辆相同的马车悄悄出城,意图全程盯梢的人完全辨不清真伪,惜王爷已悄悄在京城消失了踪影。
原本韩士真打算把弟弟安置在东郊别院,那儿是皇家园林,至少还有几分安全,但有安全就没隐私,弟弟的样貌那里的下人都认得,一动一静,暴露的可能性颇高,权衡之後,他秘密买下一座在京城西北边的废弃庄园,位於狮山半山腰,距离皇宫快马只要半日,不太近、不太远,又能十足的保密。
人员方面,只带上竹清竹安、王府的门房,另外再让“告老还乡”的老太医陪上,其余的都没有了,知情的人越少越好。韩士舒一行人乔装为由北方迁回的邯氏家族,一个主子、四名仆人,在更名为邯家庄的新庄园定居。
“皇上,上官辅相宫外求见。”
庄南知主子心情不好,不仅昨晚待在御书房彻夜未眠,今早的朝会也叫免了。
“宣他进来。”韩士真心神不宁,乾脆丢下折子不批了,他看了一晚连一半都没看完。弟弟这会儿都住进山庄半个月了吧,不知适应不适应。
“臣上官乱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事快奏。”没有如平时一样立刻准他平身,韩士真还在生他的气,气他没有照看好他的弟弟。
“皇上,惜王爷虽已离开掖庭宫,但此事余波荡漾,不适时弭平,恐引人有不当之联想。”上官乱笔直的挺起腰杆,双目炯炯的注视着他的君王。
“不当之联想。”韩士真嗤之以鼻。“惜王在、不行,不在、也不行,上官大人到底要朕怎麽做,你说。”面对从登基以来就一直陪伴在身边帮助自己、辅佐自己,同时也是自己最信任的臣子,韩士真有一股深深的怨对,在弟弟面前说要他脑袋的话不过是气话,他可以杀很多人,却不会杀上官乱。
“回禀皇上,此事会余波荡漾,久久不能止息,追根究底都是因为皇上尚无後嗣的关系,如皇上立刻为我大耀天下添加血脉,正为太子,当可辟尽邪谣、去除所有人的妄念。”上官乱铿锵有力的说道,但只有他自己明白,在他正义凛然的言词背後藏着是多麽龌龊污秽的心思,若这人不是天子………
“什麽叫所有人的妄念,谁的妄念,你在说谁呢!”听出上官乱字里行间的暗示,韩士真不由得大怒拍桌。“上官乱你…你…”铁青的随手抄起一只金龙纸镇砸去,上官乱头一偏,闪得极其俐落,韩士真怒急攻心,脸色更为难看,庄南吓得连忙给他顺气。
“皇上保重龙体,保重龙体啊。”
韩士真气喘吁吁的指着底下的人说道:“上官乱,朕今天明白告诉你,朕现在没有太子,朕要是哪一日龙归九天,或是朕今天就被你活活气死,那惜亲王韩士舒就是耀初国的新帝,就是这大耀天下的主人,就是你主子!”
上官乱平静的问:“敢问皇上,皇上是偶然没有子嗣,还是故意不要子嗣。”
庄南大骇,这可是戳到皇上的痛处了。
韩士真绷起身,面目狠戾的说:“你这是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臣斗胆请皇上明示,皇上是因勤於政事,远离声色犬马,加以後宫嫔妃无德无容,方才导致尚未有後,还是因为,皇上想将大好江山奉送给惜亲王,所以故意不留後呢?”上官乱一字一句朗声诵道,深深拜倒在地。
庄南冷汗爬满背脊,上官大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过重了,过狠了,也过明白了…这不是要逼皇上杀他吗!
韩士真原本气到竖目横眉,上官乱这番话反倒让他冷静了下来,沉下脸矢口否认:“没有这回事,这种谣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一派胡言!朕命你立刻追查,所有首谋从犯严惩不贷!”
“遵旨,臣必全力追查,将奸佞一网打尽,但欲杜攸攸之口,皇上还是要从端正己身做起。”上官乱并不松口,他可以永远压抑自己的感情,一辈子跪在这人脚边,做他忠心耿耿的臣子,辅佐他成就千秋盛世,君死,他也愿继续辅佐他的皇儿,传承大耀王朝,但不能是别人,他不能忍受江山是这人血脉以外之人的,就算是亲弟弟也一样。
“请上官爱卿教朕,朕要如何端正己身呢?”韩士真觉得上官乱今天是来找荏的,既然要找就一次找个彻底吧。
上官乱微笑的奏道:“首先,皇上今後不宜在御书房过夜,应时不时的至椒房宫召嫔妃侍寝,当然亦不宜多,一旬约三至四次,以不伤龙体为要;二者,应尽速立一贤淑女子为后,需大肚、端庄、有德,永寿宫长年无主,後宫难免失序;三,命太医院配制落胎药这样的事情,不可再发生,就算皇上不喜欢那名女子,或是,就算皇上只是一时兴起,幸了没有品级的宫女,自古母凭子贵,她若能诞下皇子,那就是皇长子,不失为耀初之幸。”
听到最後,韩士真终於知道今天这场荏是怎麽来的了,太医院那群混蛋,朕不是警告他们闭紧嘴巴吗,怎麽会传出去了呢!不过还好是怀疑他始乱终弃,不是发现了士舒的事…
“皇上?皇上?您有在听臣说话吗?”上官乱轻唤出神的君王。
“啊?啊,朕明白了。”挥挥手,敷衍过去。
上官乱以为他是在反省堕掉的皇胎,内心不禁有些涩然,他多羡慕後宫那些女人能与这人亲近,即使最终未能生下皇子公主,但至少她们碰过这人的身体,感受过这人的体温,能听见这人动情时的喘息……
用力压下那不该有的绮念,上官乱自持的继续说道:“皇上自登基以来,仅在冠礼成年那年下旨选妃,规模也不大,如今後宫久未有新人充盈,臣请皇上………”
还没听完韩士真就抬手打断。“免了,朕的嫔妃都很好,没有必要再选,你提的第一条和第三条朕记心上了,至於第二条…立后的事情暂且搁着,朕还要再想想,朕目前不觉得有哪位嫔妃堪足为一国之后。就先这样,不必再提,你可以跪安了。”
上官乱看了皇帝一眼,低头道:“是,臣告退。”
“子梢…”
退出殿外前,上官乱依稀听见有人在叫他,回头一望,那人正在翻阅奏章,嘴唇并无嗡动,料想应是自己的错觉,摇摇头离去。
“皇上要不要歇会儿?”庄南担忧的看着皇上更加苍白的脸色。
“不要。”按着发抽的太阳穴,韩士真赌气似故意忽略那股疼痛,加速笔下的朱批。
“士舒的时候快到了时,提醒朕,朕要去看他,朕只剩下这一个弟弟了,不疼他,疼谁呢,如果上天注定要朕孑然一身、孤独而死,朕接受,但朕不会让朕的弟弟跟朕一样,他不会一个人,他还有朕这个皇兄,不论生死,不论好坏,朕都要陪着他。”
说到最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老天说话,韩士真发黑的眼眶不停的望向皇宫外的天空。
庄南站在一旁,含着泪,只能点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