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若不是清晨的这一场偶遇，雨音大概永远也不会把这份怨怼宣之於口。
毕竟，连她自己都有点诧异，对於司徒，她竟然还有这麽复杂的感情。
为什麽？
为什麽要在那麽刚好的时候，给了她最渴望的笑容？
为什麽明知她被自己的好友讨厌着，还要尝试为她解围？
为什麽要在他已经不可能喜欢自己的时间里，让她喜欢上他……
「学长，你知道吗？」雨幕中的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里是摇摇欲坠的脆弱，却又矛盾地写满了坚强，「我了解诗诗──至少了解她的一部份。」
「……」
「在她喜欢你这件事上，我想我懂她。」她微笑，「你总是对所有人都那麽好，又在对人好的同时，告诉别人，你最好的那一面已经留给了某个人……学长，你告诉我，这样的你，我们怎麽可能不想独占？」
她拒绝江思颖，除了她在电话里说的那些原因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她没有对江思颖明言的理由。
看着司徒微微睁大的眼睛，她的笑容转为苦涩。
「但是学长，不管我们做些什麽，就算是诗诗那种极端的做法也好……」
「你的梦想，始终在思颖学姐身上。」
梦想不该是由他人实现的东西。
但司徒建韦和江思颖的梦想，从一开始就紧紧相系，无法分开。
如果她答应思颖学姐，那麽司徒的梦想，也就被她一并毁了。
她怎麽舍得？
怎麽舍得伤害那个用笑容把她真正带到新生活的人……
***
待她回到西陆，第二节课已经开始了。
当她踏进教室，同学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再加上季诗诗有意无意地扫过来的目光，雨音只花了三秒钟，就大致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她怎会以为季诗诗有那麽大方？
事实上，在季诗诗和自己摊牌的那天起，她就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也许她该感谢季诗诗，给了她几天的缓冲期，让她能用较好的心情来迎接她给她的「惊喜」。
只是不知道，在她还没来到教室之前，季诗诗到底说了什麽？
在老师在场的情况下，除了瞪视，众人也没多作什麽；但当下课钟声响起，老师走出教室之後，他们就彷佛被解放一般，一下子全冲到雨音面前：
「蓝雨音，你怎麽可以这样？」
「班长对你这麽好，你怎这样子啊！」
「这太过份了！」
「你是不是有什麽理由啊？但也不能这麽对诗诗啊。要好好跟诗诗道歉！」
众人的指责排山倒海地砸了过来，雨音头晕之际，也想起了自己刚获邀加入田径队时，班上同学向她恭贺的情景。
如今想来，季诗诗的不满，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爆发的吧？
她竟然没留意到。
瞥了身处人群之外的季诗诗一眼，回想起当日她抱住自己时，那个拥抱的温暖，雨音只觉无限讽刺。
闭上眼睛，她任由同学的责备窜入耳内，不想解释，也不想去揣测季诗诗的行为，只是为自己曾经的信任摇了摇头。
说到底，这也是她的天真。即使脱离了孤儿院，这世界也从来不能被「单纯」看待。
是她忘了，孤儿院那十五年的生活所教给她的法则。
司徒是她新生活里，最美好、最值得仰望的那一部份；但到底，也只是一部份而已。
而那一部份，从来就不属於她。
『……你说得对。』
那个人温柔又苦涩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和耳边的「多重声效」重叠到一起，几乎让她的心揪痛得喘不过气……
『我的梦想在思颖那儿，我还爱着她，但那又如何？』司徒看着她，笑容一如初见，但时至今日，她终於看懂了，那笑里不为人知的痛楚。
『是，我爱她，但已经不能再爱下去了……再舍不得，我和她，也只存在於过去。』
雨音想不通，那时候的自己为什麽还能安慰他？为什麽还有开口的勇气？为什麽还没有痛得死掉？
为什麽……
「啪！」
手掌拍向桌子的声音中断了所有声音，也让雨音从记忆回到了现实。
教室里寂然无声，包括季诗诗在内，所有人都露出了讶然的表情。
拍桌而起的人，竟是李岚希。
升上中四以来，班上各自划成了小圈子，或是旧识，或是一拍即合，彼此都没有太多的隔阂；唯独李岚希，由始至终都是独来独往，就连他们所崇拜拥戴的班长季诗诗，也从来没有跟她搭话过。
李岚希很少说话，间中几次，也只是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她给的答案总是很简短，中规中矩，声音也不是特别好听，加上娇小的身形，长久以来，竟被众人忽略得彻底。
而此时此刻，她站在自己的椅子前，双手还维持着拍桌的动作，正急促的喘着气。众人也不敢打扰她，嗫嚅着看她，却见她忽然抬头，直直看向某个方向！
大抵是出於本能，在李岚希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自觉地让开了脚步，给她让出了一条通道。
一条通向季诗诗的通道。
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雨音看见了。当李岚希站到季诗诗面前，在季诗诗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是无庸置疑的慌张。
承受着众人的注视，但不管是季诗诗抑或李岚希都没说话，只是不声不响地看着对方，彷佛在进行无声的角力。别的班级的学生在外头经过，见了这情况显然也有些疑惑，但见窗户紧闭，也没多加干涉，大多探头一下也就走了。十几个人来来去去，4B班里僵持的气氛也没退减分毫，直到小息时间将近尾声，众人才听见李岚希的声音。
不同於上课时的唯唯诺诺，李岚希眼神坚定，毫不退缩地望进季诗诗的眼睛：
「季诗诗，请别再试着毁掉所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好吗？」
「……」
季诗诗依然面无表情，但雨音却看到了，她垂於两侧的手的轻微颤抖。
「毁掉小昇……难道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