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脸书上要我帮你带的衣服我有带回来。下次拿给你。」
蔡祈俊就坐在我面前。与年久失修的印象相比,他的脸上多了几分稳重,却不减一分过去的温柔。
初识的时候,我或许根本没想过自己会看见他十几年後的模样,活生生地挥别了年少轻狂。
啜了一口偏淡的美式咖啡,我看着他:「我以为你会故意忘记。」
他不停搅拌他的那堤,「我进那间店真的很丢脸,店员告诉我这是单一尺寸的时候我快疯了你知道吗。」他严肃地抱怨道,我的手背撑着额头笑得停不下来。
我想起他国中毕业前的胖样子,我总是这样笑他,说他最胖的时候也不过六十七公斤,却一点也不结实。
而我区区一百六十五公分却也有过六十五公斤这样的数字。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笑来笑去、比来比去的,他笑我胖、我笑他笨,他笑我算式出错,我笑他追女孩子惨败。就算後来一起考上了武陵高中,我还是硬要笑他考运真好。
「其实我可以跟你回去拿。」我笑着回答,然後看着他眼镜後的深邃双眼。
他真的变了,跟以前的他,跟我记忆中的他。
我们像往常一样拿着咖啡一起走回去。光阴骤逝,在这样的时刻感觉特别清晰。即使景象没有太大改变,也过了将近一年,而真正变得最多的,是我们自己。
我看他的眼神不同了,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同了。整整一年当中经历了截然不同的事物,却一点也不觉得事件新鲜的事。我不想了解他在日本的生活,也不想再多谈他的过去。
我是那麽渴望他像原来一样只是静静待在我身边。
我微张双臂转了一圈,像卡通里要变身的小女孩一样。
颜色罕见的长裤,既蓝、又绿,可又不是蓝绿色,且带点黑色,不对称的抓摺,纹理细腻的表布,舒适的触感,穿起来一点也不热。
宽大圆领的上衣,不规则的下摆、特殊的剪裁,一整件纯粹乾净的蓝黑色。
「好看。」俊坐在地上,收了一半的裤衩晾在手里,有点认真的说道。
「我帮你。」我一面笑脱下新高跟鞋,弯下腰帮他挂上衣。
他拿出一件和我身上的衣服同色系的丝巾,「这好像是那家店送的,因为我买整套。」然後跟着笑了。
我喜欢他的笑脸,他是长大才学会笑的。
国中的时候,他笑起来和我一样别扭;考上高中的时候,他没有表情;考上大学时,他虽然笑了,却也不忘酸我两句。
现在这样温和纯粹的笑脸倒是让我浮现类似「长大啦」之类的想法,不过我只说他变了很多,然後像个母亲似的看着他。
「过了一年,你好像也胖了很多。」
「我是说从前到现在,跟以前不一样,脸也变了好多。」
「事实上你变得更多。」他盯着我的脸。
我就地而坐,看着他的嘴角,微笑地看着。
「俊」,我说,「谢谢你。」
「没差啦,你不是有把钱给我吗。」他笑着一面整理外套答道。
「我不是在说这件事,我是说...总之,谢谢。」
他摁了一声,沉默不语,只是继续整理衣服。
有时候会觉得,果然还是没有表情的脸看着习惯。
常常有人说,蔡祈俊是所有对象里面对我最好的一个。学生时期我总说他讨厌我,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一直体贴、关照我,尽管他常常面露不甘,总是要损我两句,但也的确,我印象中他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在帮我。
帮我值日、教我解题。平常想偷懒的时候他不理我,冷得发抖的时候却是他借我外套。学生时期以来习惯了接受异性的帮助,偶尔才赫然发现很少人是真的适时伸出援手。
倒是让我养成了偷懒的习惯罢了。
大学的时候,我们便分分合合了许多次。我提交往,然後我提分手,然後我提交往,然後再次分手,直到我再也没有力气跟他谈恋爱。
是自己太善变了,我这样默念着。
就像去年甩掉那个烂人的时候一样,怕过了太久,自己一定会退缩。
不让自己有机会反悔的方法,就是速战速决。
虽然我还是花了很多时间来深呼吸、弭平紧张、下定决心。
「俊,」我感到了内心些许的颤抖,深呼吸。
「我们交往吧。」
「蛤?」
我看着他诧异的脸,急忙说「没事...」
「好啊。」他意外平静的这样说了。
一方面在心里重复了无数次「我到底在干嘛?」,一方面我不知道有多希望我们两个可以不要再变了,定下来。
然後我们不会分手,然後可以一起生活,然後过过安定的小日子。
然後我突然想起一年前胡乱发誓的男人。
说好了一起过生日却无数次爽约的男人。
那支不想浪费钱拨的号码。
像这样难以面对的如枷锁的承诺,为何总是令人留恋呢。
我以为自己很清楚有些话只适合听,而不适合相信,笑一笑就该忘了。
不再去想的声音模糊却又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
「爱你,掰掰。」
也许自他以後,我不曾再这样太暧昧地结束一通电话。
我曾经畏惧自己不知他将依然情人亦或长久分离,瞻前顾後只为了已成定数的去留,无法确定的尴尬,可现在留存的似乎只是淡淡的後悔和几分孤独。
坚定地分手了,然後後悔自己遇到的是这样的男人。
内心,依然充斥着被爱被怜惜的渴望。
而今已过了能那样撒娇示弱的年纪,仅仅是让孤独和哀伤默默占据了那样的年华里,看似坚强的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