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02

正文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02

02

我後来才搞懂,一群人聊天时常常提到的「回声」,其实就是这家店的名称。前两年还在念书时,不管小蔓怎麽约,我总是不愿跟着一起到这类的LiveHouse来听音乐,在印象中,这样的地方平常总是漆黑一片,而舞台的灯光一开,却又刺眼难耐,音响肯定也震耳欲聋,而且人挤人,非常混乱,要不是为了那两张耽误下班时间的订单,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打破这个自己的原则。但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当上次为了小蔓,在这里被轰炸过一轮後,我第二次再来到这地方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回声」其实是一家有趣的店,除了地下室开辟成表演空间外,一楼是以咖啡店的型态在经营,这儿是个复合式的表演空间,不但可以有音乐演出,一楼墙上、柱子上,到处都贴满了摄影照片,而主题则定期更换,都是不同摄影师的作品展出。

距离上次来到「回声」,已经过了好几天,再次到来,为的是上回跟小蔓她们一起离开时,我在柜台边看到的一张广告,一场隔周要举办的、以「人」为主题的摄影展。尽管摄影师是个没听过的陌生名字,但我大学时就对摄影颇有兴趣,还加入过社团,也买过单眼相机,着实认真了好一阵子,以前社团老师曾说过,静物、风景看似有意境,但其实最好拍,反而是随时呈现不同动态的人物,那才是最难的挑战。

在店里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搁在桌上,一口也没喝,我很认真地立刻看起墙上的照片。第一张拍的是一个爬在地上的小婴儿,看起来像是只有几个月大,圆嘟嘟的脸蛋,还有一丝口水挂在嘴边,可爱至极。摄影师用很低的角度,精准拍到小娃儿天真的眼神正仰望前方,彷佛对生命充满了好奇。我在那张照片前面驻足许久,然後才移动脚步,继续看下一张。

第二张照片只是背影,那看来应该是个驼背又矮小的老妇人,她穿着紫红色碎花上衣跟一条老旧的裤子,正要走进菜市场。那背影给人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又彷佛在控诉着年轻世代对长辈的遗忘,才让老人家孤零零地,在老迈年高时,还要挽着菜篮子出门,而且这张照片的色调经过很显的处理,将主角之外的其他颜色全都淡化,更凸显出老妇人存在於画面中的聚焦效果。

前两张都给了我很强烈的生命撼动感,我看着看着,若有所思,出神了好久,而再往下一张看去时,却从刚刚的感动瞬间变成了错愕,甚至还笑了出来,更忍不住凑近一点,想把照片看得更清楚些。那是一张摇滚乐团表演的画面,不过拍的只是吉他手,他没有很狂放的动作或狰狞表情,只是任由长发垂散,微低着头在演奏,一脸非常陶醉於音乐的感觉,照片看来没有太多修饰,倒是舞台上的光影与烟雾效果,让整体画面透着一股瑰丽而唯美的氛围。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吉他手,我前几天才在这家店的厕所门口差点跟他撞满怀。

「这张照片有哪里不对吗?」有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从旁边传来,让我吓了一跳。他穿着白色上衣,一头俐落短发,跟下颔微微的胡渣,浓眉大眼,但却透着纳闷的眼神,好奇地问我:「不好意思,打扰了你,我只是不明白,为什麽前两张照片,你都看得很专心,可是这一张……」他指着小肆在舞台上的照片说:「这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那当下我真是尴尬到不行,只好赶紧摇头说:「不,照片拍得很好,这纯粹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这麽一说,那个男人愈发疑惑,连眉头都皱了起来,於是我只好告诉他,这些照片里的人物都给我一种很温暖的生命感受,但唯有舞台上的乐手这张,因为认识当事人的缘故,所以才会有不同的感觉。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也笑了,又问我是不是这家店的常客,否则怎麽会认识小肆。

「这个嘛……」又是一阵尴尬,我踌躇了一下,只好老实承认,其实我今天只是第二次踏进这家店,至於这个乐团的表演,也就仅仅看过那麽一次。「但我觉得他的吉他弹得很不错,很好听。」我一脸认真地说。

「小姐,他是贝斯手,不是吉他手。」白衣男的脸都垮了下来,指指照片中,小肆手上的乐器,很无奈地纠正我:「吉他有六条弦,而一般来说,贝斯只有四条弦,好吗?」

如果我脚底下踩的不是磁砖地板,也许一个大洞已经瞬间挖开,我也老早钻进去躲起来了。真是丢脸丢到家,我很怀疑自己以後还敢不敢再踏进这家店。白衣男倒也没有嘲笑的意味,只是他看我的眼光有点怪,那种感觉让人有些不舒服,我彷佛觉得,他是不是在想,这种连吉他跟贝斯都分不出来的蠢女人,简直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瓜,肯定是只会凭着乐手长相帅不帅的条件来追逐,根本不懂音乐。

我承认自己确实对五线谱一窍不通,也没看过几次音乐表演,甚至连吉他是不是真的只有六条弦都不知道,然而我却很不喜欢被人家这样误会,但我能解释什麽呢?他只是用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眼光看过来,却也没说那眼光里藏着的是什麽意思。

我想给自己找个地方躲一躲,好避开那个人的目光,然而这家店的一楼也不过就几坪大,根本无处可逃,所以我只好回到座位边,随便抓起书报架上一本书,喝起自己的咖啡。本以为只要待上几分钟,那个白衣男就会走开,我也可以继续欣赏摄影作品,不料他居然拉过一张高脚椅,坐在吧台边,跟正在煮咖啡的店家老板又聊了起来。

万不得已,我只好在椅子上又多待了片刻,但那咖啡说真的不是多麽好喝,小说也不怎麽好看,最後迫於无奈,我只好阖上书,又起身看看照片,但庆幸的是这回没受到打扰,我很用心欣赏作品,一路看到墙边的最後一张,这里距离吧台已经有点远,我认真盯着照片看,最後一张作品是特写照,一个头上满是晶莹剔透汗珠的工人,脸颊边有尘埃,原本亮黄色的工地安全帽也染上了灰,他正低头做事,眼神专注,照片下方的标题是「这世上没有渺小」。标题对应作品内容,给人一种充满启发的感觉。

「都看完啦?」我看得心满意足,刚站直身,正想呼口大气,白衣男的声音再次吓我一跳,这回他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双手负於後腰,一脸笑吟吟。

「你都习惯这种吓人的说话方式吗?」我简直不敢相信,怎麽会有这种跟幽灵一样,老是冒出来让人吃惊的招呼法。

「那是因为你很认真在看照片,所以才没注意到我走过来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所以是我的不对罗?」我有点不高兴了。

「不,应该是我的不对。」他连笑容都带点轻蔑,点头道歉的模样一点也不诚恳。那当下我决定不再跟他罗嗦,如果这个人是店员,那他可真具备了让客人不愿再来光顾的专长。懒得搭话,我决定回到座位上,把那杯昂贵的咖啡喝完之後就立刻走人。

「这里一共展出了二十张摄影作品,可不可以请教你,你对哪一张比较有共鸣?」然而白衣男似乎没有想要放过我的意思,才刚擦肩,他又开口。

「这问题很重要吗?」我口气冷淡。

「对一个摄影师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他此时的口气认真,浑不像刚刚的随兴轻挑,但却反而让我错愕。

「这些照片是你拍的?」

「刚刚忘了自我介绍,不过我的名字其实在每一张照片底下都有写,我叫江涵予。」他比起右手手指,做出按按快门的动作,说:「是个业余的摄影师。」

「你平常都会像现在这样,去问每个看你作品的观众,想知道他们的心得吗?」

「这个我不知道。」他哈哈一笑,说:「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办摄影展,而是你这次摄影展当中,唯一一个全部的照片,从头到尾认真看完的观众。」

-待续-

最初与最终,都是无意间的偶然,却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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