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夏风炎炎闷热。
转眼两个月过去,方巧欣看着日历上那个被粗红笔大大圈起的日子,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今天是──她和沈雁书,交往两年的纪念日。
「你愿不愿意,当我女朋友?」
两年前他格外灿烂的耀眼笑容彷佛还在眼前,刚从梦中被再次惊醒的她望着窗外稀薄晨光,手指轻触床头日历,然後轻叹了口气。
今天……去看日曦吧。
如此想着,她难得地打电话向周日工作的老板请了个假,出门到花店去买了束那女孩最喜欢的百合花,携着两颗红润苹果,骑车到了那边蜿蜒海岸,还特地换上了一身黑。
「嘿,日睎。」拿着香静静地随风伫立,她祭拜过大海,目光淡然带痛,唇角微扬,「你过得好吗?」
每次想起那个女孩那样单纯而灿烂的笑容,她有时会想,如果今天沈日曦还活着,是不是就能像他们一样如她所向往的与阳光追逐奔跑、也能在岸边嬉戏玩水。是不是可以不顾所有的大笑大叫,也可以如正常人般谈场美好的恋爱……
可是……那都是如果。
正如同她一直在想,如果郑禹廷还活着、如果沈雁书没有离开、如果沈日曦没有死……如果、如果,如果在最开始初见时和他目光交错岔开,从初始就没有和他相爱──
但那都是,她再也追不回来的如果了。
「对不起啊。」喃喃开口,她垂了垂眸,嘴角弧度一点一点苦涩了起来,「我不能、当你大嫂了……」
「我会的啊,我还要看你变成大哥的新娘子……」
「嗯,你要活下来当伴娘,还要帮我看着你大哥有没有欺负我。」
那些承诺约定的话语还如同昨日的记忆一般鲜明得历历在目,对比这片寂寥海岸,更显得冷清而慨然。她默默凝望着海面,头发被风吹得杂乱,天空却那样晴朗得过分,和她心情似乎成了个大映衬。
「对不起啊,日曦,我也食言了。」她低首微笑,「但是,你大哥和二哥已经和好了,雁书他在美国……也一定有比我更好的人能够照顾他。」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吞回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温热泪水,声音微微哽咽、颤抖,「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所以沈日曦的牺牲……已经值得了。她的愿望,都已经达成了……
将花束一把抛到了大海中,她拾起被她放在地面那个装着苹果的塑胶袋,愣愣地望了回海岸,才准备要转身离开,却在抬眸见到对面来人的那一刻怔在了原地。
──手上同样抱着一束百合花,黑色碎发平贴着脸颊,只身一人来到海岸的……是沈言华。
「你也来……看日曦?」犹豫了会,她弯弯嘴角,主动地开口向他搭了句话,表情有点僵硬尴尬。天啊,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还在这里遇见他……她默默然。
看见她来,沈言华眼里浮出一丝讶然。但并没有停滞太久,很快他眼里便又恢复了一派平静冷然。「嗯。」淡淡地应了声,他态度不冷不热,却依旧是面无表情。
方巧欣搔了搔头,觉得这气氛似乎更僵了。是了,她已经不是沈雁书的女朋友,也和眼前的少年没有任何关系了,沈言华当然没有义务和理由来搭里自己,她这麽和他搭话……反而显得他自作多情了吧?
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她眸光微黯,踏步便准备要和他错身离开,却在身影交错的刹那间听到了句令她惊讶万分的话:
「……对不起。」默默地开了口,她听见沈言华这麽出声说,「之前那件事情,是我的错。」侧头淡然瞥了她一眼,他有些别扭地说着,清冷嗓音里却透出了一丝愧疚。
上次那件事?方巧欣愣了愣,表情有些呆滞。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上回头次见到自己时,对她失控吼叫的事……「没关系。」耸耸肩,她无谓地笑笑,笑意却有些苦涩了起来,「都过去那麽久了,我早就不在乎了。」
她在乎的……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个她明明深切企盼他留在自己身边,却还亲自将他推远的男人。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那次她和沈言华初识也不过只是两年前的事。只是事隔至今,她却觉得恍如隔世,好像那些,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了……
而明明已经打定主意要放下要忘记,想要赶紧迈步离开这不断勾起她过往回忆的地方,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彷佛在她胸口投下了一颗震撼弹,打碎了她所有伪装和逞强──
「……哥很想你。」似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开口,沈言华犹豫着顿了一顿,试探地瞥了她一眼,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半年来,他一直很想回来看你,只是被妈禁了足。」
方巧欣猛地一怔。
心脏像被紧紧揪住拧过一般撕心裂肺地疼痛,而她彷佛表情失去了表达能力,只能傻傻地望着他,好像一下子忘了自己该怎麽说话。
「他……知道禹廷的事吗?」喉咙有些乾涩,她呐呐地开口问,气息有些不稳。
「嗯。」听见她问题,沈言华淡淡地点了点头回应,「但是他没办法回来。」默默别过了眼,他说。
「是……是吗?」她有些失落地垂了垂眸子,心里有些复杂。他知道了啊……竟然还被禁足吗?他们两个感情那麽好,沈雁书一定很想回来看看他……脑袋空白了片刻,她想了想,忙又望着他再度问出了口:「那他……过得还好吗?」咽了口气,她有些急切地盯着他瞧,心绪却复杂得教她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期待这个回答,又或是该感到害怕。
「……」闻言,沈言华望着她,阖唇沉默了一阵,半晌才又缓缓开口回应:「嗯,他过得很好。」
他过得很好。
那句话像是又激起了她心中那些莫名而说不清的情绪,方巧欣有些恍惚地笑了笑,不知是欣慰开心,还是悲伤痛苦地空白着表情和他道了声谢,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葬着沈日曦灵魂的海岸。
她其实有点忘了,自己到底是怎麽从那里回到公寓的。
──他过得很好。太好了,没有她,他也过得很好,也能够自在快乐……
没有了她给的束缚,他正在属於他的世界里为梦想展翅翱翔。
这样很好,这样就好。
明明应该感到开心和为他祝福,可是她只记得,自己就这麽笑着笑着……最後却哭了。
★★★
那一晚的梦,和以往不太一样。
夜里的梦境很安静,没有雨声,没有煞车声。她看着那两个人便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歛眸望着她,嘴角带着浅笑,可是她却只觉得痛。
右边那笑容阳光灿烂的他说:「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了。」
左边那满脸雅痞欠揍的他说:「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吧?」
然後,沈雁书和郑禹廷说完便就这麽转身消失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地消散不见。然而她却只是怔怔地望着,连伸手的力气也失去了。
抓不住的。根本就抓不住。
就算伸出手,最後还是会在她手里消失,或是看似相近,却是她永远也碰触不到的距离──
她……一点也不好啊……
想忘记、想放下,可是她的痛苦在梦里永无止尽,好像只有这样不断被折磨,不断把心割得伤痕累累,她伤害了郑禹廷十七年的罪才能因此减轻一些。
可是又好像、永远都不够。
拖着一颗昏昏沉沉的脑袋辗转梦醒,她才五点便从梦中被逼得醒了过来,头似乎比以往还要重,也比以前更加打不起精神,甚至连勉强也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感冒了?
伸手扯了扯自己唇角,即使状况再差,她也已经能若无其事地扬唇露出微笑,那弧度那般自然得无懈可击。这样很好,她不想再让任何人担心,更不想让别人藉此来消遣自己……
「方巧欣,这份文件送去给总经理。」将那一大叠厚重资料「啪!」地大声放到了她桌上,比她要资深的那位女前辈有些不屑地低头瞪着她,表情里还带着点探究,似是想要试探些什麽。
「是。」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她低着头,努力忍着自己几乎要模糊掉的意识抱着那叠资料起身,踩着高跟鞋「喀哒」的脚步声往他办公室走。
糟糕,她今天身体状况似乎是真的很不好。但是她刚刚量过耳温了、并没有发烧啊?体温很正常的说……
熟稔地敲过门,她把资料放到她桌上,开口报告了两句便转头想赶紧离开。然而才转开门把准备踏出门槛,陈靖宏低沉嗓音便蓦然由她身後传了过来:
「方巧欣,等一下。」
闻言,她怔怔地转回头想看他,身体却一下子随她动作失去重心──「砰!」一声重重倒在地面上,冰冷地板贴着她脸颊,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意识很快已经开始模糊不清。
「方巧欣!」她耳里依稀听见一阵匆乱脚步奔向她,「方巧欣,醒醒!」
不想醒,不想再醒过来了──任由黑暗将自己拉近深渊,像是累得再也不想思考半分,她放任自己不断沉沦坠落,放弃了所有的坚持和挣扎──
彷佛想要乾脆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