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我看过最悲伤的眼神,黝蓝像是一潭古井,如果眼神会说话,我想这对眼褚的主人一定是乘载了巨大的悲伤。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时间,我忽然忆起自己的身分,倏然起身往後退了一小步,屈膝作揖,心底忖度着百千个念头,前些时候陶掬已告诫我万不可再出事端,今日欲跳高楼一事又被他人撞见,这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我看来必定十分狼狈,曲着双膝已不住颤抖,虽然想要看清对我出手相救的那人为谁,却也不敢真的这麽做,僵持许久,终於听见那人口气冷淡的道:「起身。」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忍耐着因久蹲而有点酸麻的双腿,低垂着头偷偷打量起他来,那人一身月色丝质长袍,头戴白冠,袍带在清风中飘逸着,宛若璧人,刚才抱着我的那双手收在背後,悲伤的眼神已不复见,取代的是冰冷的漆黑。
「蝼蚁尚且偷生,为你何不惜命?」他一脸冷漠,口气更是有说不出的严峻。
闻言我忽地跪倒於地,双膝碰在凹凸不平的砖上,虽疼痛却不敢出声,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回话,只能缩着身子表示我的惶恐。
半晌,只听那人叹了口气,道:「本王有要你跪吗?还不起身回话。」
我倒不敢真的起身,只能不断地哆嗦着,也不敢直视於他,嚅嗫回道:「奴婢并无寻短念头──奴婢只是一时兴起,想登高眺望皇城全貌罢了。」这是我临时想到的藉口,不晓得对方是否买帐就是。
「……你认为本王会相信你这番说词吗?你是哪一个宫里的?」
一股凉意自脚底传遍全身,便一顿首,喊道:
「奴婢其实是因为太过思念家乡,以为登高远眺北方便能见着家人。」我越讲越觉得伤心,也顾不得双膝疼痛,顿首再拜,续道:「当然这都是奴婢的痴心妄想,北方家乡居於千里之外,又怎麽是登高楼便能了望到的呢?请王爷念在奴婢一时思乡之情甚浓,原谅奴婢吧。」说完,鼻头一酸,情绪也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整个人像是发泄似地悲悲凄凄,眼泪止不住地滑了下来。
「好了,本王并无责怪你的意思,你这样哭哭啼啼的,给别人瞧见还以为是本王欺负一个弱女子。」他的语气明显变软了些。
我听他这麽一说,倒也不敢再继续掉泪,只能拚了命的压抑着悲伤的情绪,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朝阳从渐散的云朵中透出几道光芒,刚好不偏不倚地照在面阳的王爷身上,他整个人像是浑身散发出光芒一般,耀眼的不能让人直视,一身素白,像极了沐浴在万丈光芒里的一尊水月菩萨。
「你是哪一个宫里的?」这个问题他好像刚才也有问过,只是我到底该不该回答呢?
我略为迟疑了一秒,咬着牙回道:「奴婢乃今年北朝进贡之贡女,掖庭尚未替奴婢做出安排。」
听到我的回答他仍一脸神色难测的模样,看不出他心里忖度甚麽,片刻,才摆摆手叫我退下,我听了当然喜不自胜,侧头瞥见他仍直直盯着我看,我心头又是一紧,深怕刚才欣喜的模样给他瞧见又会追究於我,不过还好他只是转过身去,不再看我,摆摆了手示意我退下。
我忙不迭地又是一礼,趁他还没回心转意前赶紧快步下楼,好几次差点因脚底湿滑而摔倒,所幸最後仍安全离开钟楼,沿着刚走过的青石路,我三步并作一步头也不回地趋前,等到感觉自己已离钟楼有段距离,才偷偷转头看去,只见高耸的黑色钟塔上突兀的站着一白,直到一个转弯处才消失不见踪影。
我怀着惊魂未定的心情缓缓走回居处,前脚才刚跨进门槛,便见到陶掬一身湖水绿挂衣,裙摆处绣着银线芙蓉,斜倚石柱,衬着她宛若一朵高洁的白莲,见我入门,她上前迎来,先是一问:「一早起来就不见你踪影,你去哪儿了?」
我强颜欢笑,回道:「只是在附近闲晃罢了,姐姐特地在这儿等我吗?」
听我这麽问她倒也不说话,只是拉住我与她一同坐在檐下,我侧头朝她看去,看不懂她脸上的表情究竟是甚麽意思。
我与她暂居的这处位於皇宫里最南边,平时绝无闲杂人等经过,正因如此,倒也十分清幽,一排木造房舍能住人的只有两三间,我两人生地不熟,索性搬住在一块儿,除了负责我们吃衣住卧的宫女太监照三餐前来,并无其他人会登门拜访。
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我已与陶掬情如姊妹,虽然我曾是二十四岁的独立白领,但穿越来到了这儿,一切都得重头学习,好在我也算是在世为人,说话动作各方面都有渐入佳境的迹象,当然,如果能够选择我还是希望能回到属於我的那个世界。
「楚楚,是不是想家了呢?」陶掬老爱这样叫我,她说我不说话时总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朝她笑了笑,反问:「姐姐呢?想必与我一样吧?」
「就算想又有甚麽用呢?」她眼神像是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靠在她的肩上,一同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