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测过病情,吃过药,月甄才悉心收拾了。毛平瞧她温婉的举止,心想着这是多好的一个人,即使在颜宗烈教导下,还能秉持自己的本性,足见天性善良,如果何有求能想通,早有几年的幸福了。茅山传至现今,两家人丁凋零,如今他毛家是绝无可能再有子嗣,但何家至少还有何有求一脉。几十年来培育他成材,又仅是见他立业就能满足,立了业,成家就是他能为何家该办的重要事了。
偏偏何有求固执守着早已消逝的恋情,为了那一点早分不清是爱还是嚐罪的执迷,无视何家传宗接代的急迫。毛平叹了大气,心想年轻一辈的想法他是不可能懂了,但为人子该尽的,不管时代如何进步,还是该尽啊。
月甄听师父叹息,忙抬头问道:「您怎麽了?」
「来,月甄,你先坐着。」毛平招招手,唤她一旁坐下。
月甄听话坐下:「师父有事要吩咐吗?」
「为师就不拐弯抹角了。月甄,你想和有求在一起吗?」月甄低了头,却是不知如何回答。毛平又叹:「我知道你的心思,问这问题其实也是多余。你师兄不是没感觉的人,发生这件事之前,他就和复生一样,开朗热情又勤奋,道法的造诣比起他大哥高出很多。我还常常想起他小时的样子,古灵精怪、花招百出,有时也会不经大脑,口没遮拦、横冲直撞。」
月甄笑了笑:「真难想像师兄现在这模样,小时会这麽活跳。」
「发生那件事之後,他就变了。」毛平的眼神再度深邃,那件事也一样让他感觉像永远都无法挥去的梦魇,「他和六月学生时代就认识,虽称不上青梅竹马,也的确相识了好些年,我仍还记得他刚上大一,介绍六月给我认识时那副欣喜的表情。六月这孩子我很喜欢,单纯可爱,任何事都只听你师兄的,我也想过他们应当会这麽一直走下去。可是我们都没想到,六月就这麽因病走了。」
「六月走了,有求很快就性情大变,比往常更专注学道,现在想想,那是入了魔。尔後他做出一连串让我伤心绝望的事,被逐出师门长达数年,他重返师门後,我暗暗观察他,人气是恢复了些,不过到现在,他的心还是没有完全回来。」
月甄落寞道:「师兄大情大性,他的伤苦我们的确无法看透有多深,除了时间,没有其他办法能恢复。」
「月甄,你师兄是有感觉的人,他只是不知道怎麽放手,但我看得出,他正逐渐软化。」
「师父,我不懂您要说什麽。」
毛平急切地握紧月甄的手:「有求有一天会软化的,会有这麽一天,只是这段时间,只能先苦了你。」
月甄轻轻挣开师父的手,微微一笑:「原来师父是担心师兄今天的举动,让我打退堂鼓是吗?」
毛平急道:「有吗?」
「有,我打算过放弃。」月甄坚定地点头,毛平一见,失望顿生,苦恼地连连摇头,却听月甄不急不徐说了,「我先前的心思不对,五年来爱着师兄,可没有一天不在怨,怨他为何不肯正眼瞧我,怨他的执着让我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直到昨晚,我真的心灰意冷,积压着五年对他的怨,让我一时口不择言,才导致今天这种事。」
毛平苦道:「你心中也是真苦,怪不得你。」
月甄摇头道:「不是这样的。爱上师兄是我的选择,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苦,可是却把这种苦怨在他身上,这又是什麽道理。就好比你明明知道,游水会有溺毙的危机,可还是一头栽进去,结果与否本来就是选择的人该担。我却这样怪他,说到底,是我根本没有准备好爱他的勇气。」
「那你有勇气了吗?」
月甄苦涩笑了:「师父,这就是我後面要说的。我知道您疼惜师兄,盼他快些放下伤痛,但我们不是当事人,不能代替他拿捏癒合伤口的时间,我们每逼一步,就等於揭开他伤口一分,师兄反而更加放不了。我现在懂了,与其残忍揭开他伤处,不如就再递块膏药让他敷伤。他怎麽伤的,就怎麽敷;他怎麽为爱伤痛,我就怎麽让他感受到爱。我只希望,你们就当一切没事,不要给我过多的关注。」
毛平欣慰笑了:「你真的可以等下去?」
「师父,如果有一天我真等不下去,您会怨我不坚定吗?」
毛平赶忙摇头:「你坚持过了,会放弃肯定是不得已,我哪还忍心怪你,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呀。」
月甄笑了笑:「那就请师父别再问我这种问题,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敢肯定,你们关注的眼神反而会让我感到压力。我不是为自己的退路找说词,而是真的如果没有缘分,我也不能执着,因为这样只会苦了关心我的人。我只能肯定,只要爱师兄一天,我的心就是坚定的。」
毛平点头笑道:「好,不逼不求,不退不懦,顺其自然,才是洒脱。枉他师兄弟虚长你几岁,心智一点也不成熟。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为师不会干涉不会多问──只有一点,他们的惩罚依旧,你不能替他们求情。」
「师父……」月甄苦笑一声。
「好了,我肚子真的饿了。」毛平挤眼一笑,连忙摸摸肚子。
月甄笑了笑,迳自收拾东西离去,途经不免又得瞧见何有求二人的身影,她依然昂头错身过去。倒是颜日诚有些躁躁欲动,想妹妹受了这麽大的委屈,怎能不前去多哄几句。何有求见他受罚举止受岔,冷不妨目光一厉,微微警告,颜日诚迫不得已,只得继续受罚。
复生逮着机会,一转身溜进厨房,见月甄明显心情大好,不由得有些奇怪,缠在她身边问长问短。月甄实在让他问得烦了,只得轻描淡写几句,复生一听马小玲请出毛忧帮月甄指点几句,话又问得更勤。
「你到底是问我的事,还是在问我师姐的事?」
复生急道:「当然主要是关心你嘛,我只是意外毛忧会为这件事特地上来与你见面。对了,她真的已经放下啦?」
「这有什麽奇怪,人都轮回了,不放下行吗?」
复生点点头,喃喃道:「说的也是,都投胎去了,执着也没意义,毕竟毛忧没有机会轮回了。想想毛忧也真是可怜,她八字八成挺硬的,爱上的男人都会死──」
月甄冷不妨敲他一脑袋:「胡说八道什麽,给你师祖听见,你小命还要不要了?」
「你别跟师祖说,我就是想什麽说什麽,没有恶意的。」复生尴尬地搔搔头,「月甄姐,这件事你就别再难过了,师父不是真心要你难堪,他这个人看似新潮,脑里却守旧的很。我偷偷跟你说,其实师父心中很记着你的好,每一件都没忘,他越忘不了你的好,就越会在意你。你再加把劲就行了,加油。」说毕,朝月甄比了个鼓舞的姿势。
月甄听了,又喜又愕:「他是这麽跟你说的?」
复生挑挑眉:「也不一定要他说啊。我今天在师祖房外偷听,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一提到你的好,师父他就半件都举不出来,让师祖给点醒,平时他是受你的好成理所当然了,师父完全没反驳,我跟师叔在房外都听得一清二楚。不提今天,有时师父也会在我面前,东夸西捧,那模样就是十足高兴天逸堂有了你。没有你的话,师父搞不好比现在更变态,因为阴阳不调和嘛。」
月甄忍不住嗤笑一声:「又胡说八道,什麽阴阳不调和。」
复生瞪大眼,忙道:「这是真的,像他那种缺乏爱的人,做起事来是经典的变态。」
「在我面前说你师父坏话,不怕我去告状啊?」
复生摆摆手,斥道:「唉呀,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好,我只是不婉转。总之,他话里的意思就是很高兴身边有了你,一定是这样,很多事有你在场,他都不由自主会退让,你自己再努力点,一定行的。」
月甄笑道:「好,承你贵言,不管是不是,听你这麽说我很开心了。」
「没错,就是要开心。」
月甄摇头笑了笑,没再和复生继续聊这话题。一会儿,桌上都摆满了菜,复生便前去请毛平出来。颜日诚闻到香味,肚子饿得猛打鼓,口水都淹了满嘴,但见师父冷冷不瞧他二人,面无表情地走过,又无精打采继续受罚。